第9章 心似千千结(一)

完全猜不出王妖在做什么,城主这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想到叶柔在符阵前能一人对抗两个仙吏,他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这结界是座牢笼,困住的何止外人。

他唯一能保下叶柔命的机会,全在王妖的决策。

他目之所及,王妖正和那躲在长诀城的道修飞身靠近。城主在金柱中干着急,他瞬时明白王妖话中话的含义定是与那道修有关。

他提醒着:“阿柔,好孩子,别打那个道修!”

袖中仅存的符纸甩出去,“嘭!”的符纸集中爆炸,阻断叶柔气势恢宏的横向一刀。

云栖闻言,刚落地便一个趔趄。

她有些心虚地观察仙吏的反应,好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城主突兀的语言。

借得此间间隙,鹤续一把扯下腰带上坠着的精巧香炉,同是香炉,与楼衔月腰间坠的莲花样式却不同。

他的香炉和他整个人一样,仅是蓝玉雕刻成三只脚的炉子样,端正冷傲。鹤续揭盖而引出袅袅香柱,“雷云殿风满楼弟子鹤续,恭请仙君助弟子除邪正道。”

缥缈如雾的炉烟升起,腾起连天,同时间鹤续周身灵力大涨,冰魄寒剑挥动,雪影辉映着月光,趁机给叶柔致命一击。

好奇仙吏腰间坠的香炉挂饰是做什么用的,云栖正看得仔细,楼衔月带着担忧的眼神便挡住她的目光,“这里危险,姑娘还是站得向后些。”

她存的符纸刚刚一下便用光,云栖点头:“道友放心去,我会照顾好自己。”

毕竟她要靠着仙吏离开长诀城,不能让他们分神在自己身上。

眼见王妖与他装作不相识,城主盯上积极守护符纸的云栖,“好孩子,能不能把这符纸挪一挪?”他看清了场上形式,王妖出于某种原因不会在仙吏面前暴露魑魅妖的身份。

而这道修一看就是个好拿捏的,他若是能说动她将他放出,说不定能扭转局势。

随着城主身躯变大的符纸受到的影响也加重,翻飞得厉害,云栖护不住,干脆盘腿坐在符纸上面,用身体的重量压着。

困在笼中的城主,声音听起来格外苍凉几分,云栖抬头,巨大的喙部抵在金色幻柱上,一直上沿遮挡住城主的神情。

城主勾肩驼背,凄凉地捶着背,“我这一把老骨头,受不起这样的折磨,哎哟~哎呦~”

翅膀探出牢笼,疼痛击打城主的全身,他惨叫几声,颓丧地垂下脑袋,“好孩子,我已经被抓住了,求求别再对我严加拷打了。”

老城主羽毛变黑,刺鼻的焦糊味让云栖有些于心不忍,看戏的心思跑的个干净。

她感到心中有杆秤在来回上下,若没有老城主的饶恕,她不可能有机会与仙吏汇合。

她的纠结正符合城主之意,叶柔节节败退,老城主借此添油加醋,“好孩子,你不帮我,得帮帮阿柔啊,是阿柔为你向我求情,她也是个好孩子啊。”

他的话正戳中云栖心中愧疚的地方,云栖压低视线,颓靡地盯着地面。

“城民饲养邪祟都是逼不得已,当时唯有喂养邪祟才得延续寿命,再说,杀的那些外人,不是我们吃的,老头子我从来不吃人,”他停顿一下,似乎想到处理人族毛发的麻烦,心中一阵反胃,还是鱼类光溜溜的很是美味。

他强调,“那都是卖给你们人族了。”

“长诀城只进不出,总得想办法养活这些城民。”

城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声音却戛然而止。原来一个左右挣脱不得,木塔将叶柔压在塔底,她脚下的路面下陷,叶柔不见踪影。

终于,双眼中云栖小小的身子站起来,城主双眼控制不住地冒出精光。

谁料云栖换了个方向,背对着他又坐下。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像是遇到不讲理的街巷混混,声音陡然拔高。

云栖双手捂住耳朵,紧闭双眼,气势不足道:“可你们杀人不对。”

胸膛火烧起来,一口气郁结在心中,城主知晓云栖动摇才害怕继续听他说下去。

城主忍下想要争辩的冲动,泪水从眼中流出,继续可怜地对着她的背道:“世人先抛弃长诀城在先,我只不过助城民拿回一点应有的东西,难道这也有错吗?”

“再说我这就要受到惩罚了,现在不过想舒服些,这也不能满足我这个百年老妖吗?”

鹈鹕妖的泪没有温度,是吞掉的湖水换了个方式流出。

留出缝隙让声音传进耳朵,云栖为老城主的哭诉留下一扇窗。

“我不知道。”云栖摇头,声音变得干涩。

长诀城遭受的绝望如同无法抵抗的沉重黑暗将她包裹,她深知自己没有资格去评判,她与仙吏、与长诀城都没有纠葛,她只是一个想要离开长诀城的道修。

“帮帮我吧,好孩子。”城主抽泣地唤着云栖。

那泣血的声音像在催促她做决定。

云栖不敢睁开眼,眼前却浮现出她曾在长诀城一处坍塌的墙垣下看到的几朵野花,充满韧性地绽放,生命盎然,强势拒绝荒芜的同化,让她忍不住停住脚步,蹲下欣赏。

云栖想起密室中瑟瑟发抖的凡人,“但若将长诀城的苦难降临到另一群人身上,这、这也不对。”

隐隐约约明白此刻随心的选择不仅是为她自己,她将耳朵捂得严严实实,不再听城主的言语。

地表晃动的幅度将云栖从抉择中震出,她偏头望去,交叉的刀气竟将木塔一分为二。

“轰隆隆”,木塔对称着往两侧倒去,黑衣马尾的女子背着微亮的天光从中走出。

叶柔单膝跪地,单薄的背脊挺拔,不肯退却一步。

黑夜白昼交界时的寒冷沁入骨髓,叶柔死死握住腰刀,眼神决绝冷毅。

她吐出涌到口中的血,宣战众人:“今日不是你们死,便是我长诀城亡。”

云栖冷得手颤抖,只觉得有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在她胸口弥漫。

天要亮了,事情快结束了,云栖逼迫自己快速地收回目光。

看着自己的宝塔陨落,宿明珠满眼心痛间夹杂对叶柔的欣赏,“妹妹,虽然你修炼的是邪祟,相对灵力来说算是捷径,可练成你这境界,怕也是天赋异禀,你真的很厉害。”她夸张地擦擦眼角周围,“要不是你们杀了太多的仙吏和凡人,我都有点喜欢你了。”

“当然,”宿明珠转身向身侧的鹤续身上靠去,“我还是最喜欢你。”

躲过她调戏的手,鹤续将宿明珠扶正,“正邪不两立,更何况仙规有定,邪祟蛊惑人心,见之必诛,莫要再说这些荒唐言论。”

一板一眼说完,鹤续抬头,冷眸如常,却破天荒对叶柔劝道:“邪物,你大限将至,不要再徒劳用功,打开结界,接受白玉京审判后为做下的罪行赎罪,或许还有命可活。”

听完,叶柔横刀向前,用行动表达决定。

天上黑压压的、由邪灵堆积的漩涡倒灌进叶柔的身体,城主知道叶柔准备拼死一搏,他急切地使出最后一招。

“你们就不怀疑身边的人吗!”他只能用王妖的秘密胁迫王妖。城主一边瞄着王妖的动向,一边大声喊着。

顿觉冷汗淋漓,身边的人?云栖一下就联想到了她的师父,刚刚城主就扬言不要伤她,此时更是关键时刻,云栖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难道他们认识她的师父?他们二人间,总有人在说谎。

云栖自乱阵脚,根本没注意楼衔月已经冲上前去,一人独自割断漩涡与叶柔的联系,强大的邪灵之力将他撞飞,他自由落体到云栖身边。

脑中想法被逼迫清空,云栖翻身起跳,伸出胳膊接住楼衔月,二人齐齐摔到地面。

宿明珠没想到一向三思后行的师弟冲动了一次,好在没伤到根基,她扭回头,手中幻化出弓箭,叹口气道:“既然如此,妹妹,毁了我的宝塔可是要赔的。”

胳膊做了软垫,云栖痛地屈起膝盖,咬唇闷哼出声。

楼衔月连忙撑起身子,满脸自责地拉着云栖起身,“云栖姑娘,可有被我压伤?”

他本就白皙的脸庞因受伤更显苍白,如玉的人儿透明得快要消散似的,“我没事。”云栖故作轻松地甩甩肩。恐怕比起她,他更需要休息。

听着二人你一眼我一句,城主抓住好时机,压低声插进去:“仙吏,我有你们当中之人的秘密,放了我,我便将这秘密当做交换。”

一番话听得云栖顾不得疼痛,她上手捂住楼衔月的耳朵,“衔月道友,别听他胡说,他定是要挑拨我们之间的信任。”

此时若和长诀城扯上关系,无异于自投罗网,她得做些行动来表明她与长诀城无关。

在楼衔月还没反应过来时,她撤回手,硬着头皮自告奋勇站起身:“衔月道友,你且歇着,让我去会会她。”垂下的手捏成拳头,云栖鼓着劲儿,毫不自知的同手同脚上阵。

“王妖,你若不救我,我就告诉这道修你是个妖!”只剩二人,城主暴露目的。

他压低声音。因他不敢真的得罪楼衔月,毕竟他面上算是威胁,实则在恳求。

叫嚣的声音打断楼衔月迷离的眼神,他的手留恋地抚过耳垂才放下。

楼衔月不为所动,城主想到什么说什么,“还有,你表里不一,你都是装的,你……”

轻声一笑,城主望向发声的人,“你笑什么?”不怪他停下来,实在是他的笑声实在可怖。

楼衔月笑着摇摇头,看得出几许无奈:“留着城主是觉得还有用处,不过既然不安分,那在下便只好提前处理。”

他说得极为惋惜,城主一时毛骨悚然,还未来得及警惕,一道红光从他眼下闪过,城主口中感到剧痛,短小的肉条“啪嗒”掉在地上,血色侵染附近的水洼。

翅膀捂住嘴巴,城主定睛一看,那是他的舌头!

汹涌的疼痛感淹没大脑,城主倒在地上翻滚。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他愤恨地盯着笼外的少年,似是如此便能剜掉他身上的肉。

楼衔月单腿曲着坐在符纸上,一手搭在膝盖上撑着脸,一眨不眨地回应城主的目光。

少年气的动作由他做出来,一点不显得突兀,倒像是心思纯真的人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倾注注意力地研究。

笔簪神不知鬼不觉地旋转着飞回少年手中,楼衔月单手接住,觉得无趣地展了展背,直起身,漫不经心地擦掉笔簪上滚动的血珠,用仅能他与鹈鹕妖听见的口吻道,“城主真是天真。”

“一介阶下囚,能和在下谈什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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