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黯淡，聚拢的青雾给激烈战况的结果添加未知的朦胧。
刀剑相交的声音铮然作响，伴随着风声猎猎，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云栖握住竹枝，紧盯着半空交战的三人，寻找机会帮上点儿忙。
没想到叶柔战力如此强悍，即使受了伤，也还能与两位仙吏一战。仙吏折腾了一晚上，早已经身心俱疲。不光身体撑不住，再多这么打下去，恐怕法力也会耗尽。
叶柔凶猛挥舞腰刀，借助漩涡的邪气，次次想置仙吏二人于死地，困兽之争，以命相搏。
云栖有些担心，若是仙吏战败，这便不是证明她与邪祟是否有关的问题，而是她连长诀城都出不去的问题。
仙吏挑选的这块布阵的地方是长诀城灵气最强的地方，她的法力恢复了一些，云栖做出行动，催动竹枝上升，她先送法器进入战场。
三人借着地形，来回过招，刀光剑影，闪烁不定。
云栖眯眼瞧得仔细，只见三人衣袍的残影间，一根翻转的棍子急速向她奔来，梆的一声敲在她的脑门上。
云栖猛地缩回脖子，捂住额头。而竹枝像是意识到错误，在她眨眼间便缩小不见。
只是放出法器，还被法力震地打了自己一棒。
云栖庆幸自己没有草率地上去添乱。
不过这可怎么办是好？她已经想象到城墙上吊起他们四个吐出舌头的人头，受城民唾骂的场景。
强大的法力迫降，打乱她的胡思乱想，云栖仰头。四条绳索一头捆着叶柔的四肢，一头绑在一弓一剑上，宿明珠与鹤续手持各自的法器紧跟着下落。
经由法器输出的法力，顺着绳索如同河流奔腾，压迫叶柔呈大字站定在二人之间。
二人依旧一位冰块脸，一位自信脸，没看出什么颓败之象，但剧烈晃荡的绳子却出卖此时局势的摇摆不定——叶柔有可能随时摆脱。
二人看向她，云栖接受到目光，连忙捏诀，两手指尖相对，指端发光，挤出的法力就像雨珠，颗颗分明地掉入河流，溅不起丝丝涟漪。
云栖收紧下颌，不敢拿正眼与二人平视。没注意到她的心虚，宿明珠眉眼间带着些疲色，声音依旧迷人地唤道：“小乖乖。”
“不得不让你帮我们做一件事。”
云栖收回法力，双眼点亮，“衔月道友受伤，只剩下我，有什么能帮到二位的尽管说。”
他们这么快就接纳了她，给她委派任务？若是立下功勋，想必出去后她想离开，他们也会同意。
见宿明珠为难，鹤续接过话：“邪祟源起于心，我们需要你用法器刺入她的心脏。”
字字入耳，云栖意识慢慢变得空白，吓得什么都忘之脑后。
这不就是让她去杀了叶柔？准确来说，是让她将剑刺入叶柔的心脏。
利器会割破叶柔的皮肉，推开肌理的阻力插入，使一颗鲜活的心脏再也不跳动，生命随之消逝。
云栖有些发愣。
见她犹豫，鹤续提醒：“我们的法力消耗迅速，此事需尽快。”
他的话像道催命符，眼前叶柔正奋力聚集邪力，只要时间足够，她便可一击扭转困境。
仙吏全部法力用于压制叶柔，隐约有力竭的征象。
她想要离开长诀城，并且想出去后能让仙吏信任地放她离开，只需要做一件事可以解决她担忧的两件事，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云栖茫然地再次唤出竹枝，将它幻化成竹剑的模样。
手脚变得冰冷，渐渐没有知觉，云栖无神地提剑靠近叶柔。
她这才仔仔细细地看清叶柔长什么模样：她骨相立体，清冷贵气，不笑时看起来有些凶。
云栖想，她这么厉害，这么年轻就当上护卫统领，背后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以她的毅力和天赋，若是长在长诀城外，说不定也成为除邪卫道的仙吏。
云栖在她一步之遥外停住。
叶柔没有停下积攒邪力，但眼中却隐约有了解脱之意。
“没想到，最后是你送我一程。”叶柔淡然的似乎不在意面对的是死亡，还因为来者是云栖，口气多了几分放松。
注意到她脸侧因长期练武，留下的几道不明显小伤疤，云栖心念一动，麻木的手脚渐渐回温，她劝道：“叶柔，你能不能别反抗了？你应该同仙吏回白玉京赎罪。”
云栖流露出的悲悯打动不了人心。
“赎罪？”叶柔嗤笑一声，“杀人偿命便是最好的赎罪。”
见她失落下来，叶柔来自地狱般蛊惑着她：“再不动手，便是我杀你们了。”
邪气积聚，带来的压迫感越来越强，云栖双手握住竹剑。
竹剑因为抖动，尖端对不准心脏的位置。
叶柔说的没错，杀人偿命，她现在杀了叶柔，也是她罪有应得。况且，叶柔逃脱，她会将仙吏推入危险境地。
在心中不断说服自己，云栖却唇色发白，迟迟下不了手。
邪气反噬，宿明珠手上输送的法力渐弱，她凝起眉头，“小乖乖，我知道你很难下手，可我们要坚持不住了。”
声音围绕在云栖周围，她却觉得与世界好似有一层透明的隔膜，除了她，这世上的的任何东西她都感受不到，虚妄如梦。
云栖闭眼撇开头，硬着头皮向前扑送竹剑。
周围安静下来，只听得头上渐弱的呼吸，“啪嗒”血滴顺着嫩绿的竹剑落在地上，惊得半晌不动的云栖抬眼。
映着戴着眼纱少女的黑色瞳眸扩大涣散，叶柔重重地合上眼皮。
这个世上再无叶柔，意识到这点，云栖心脏紧缩，腿软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天上漩涡不再聚集，没有目标地向四周狂奔扩散，紫色的雷电在其中悲鸣咆哮。
巨大的雷声闯入城主的耳朵，愤怒地宣告事情的败落。
城主顾不得嘴中的疼痛，站起身，眼睁睁看着无力垂下脑袋的叶柔，呜呜地呼唤。
没有回应。
城主紧握住栏杆的手滑下，他接受命运般地闭上眼，最后看了眼长诀城，毫不犹豫地剖开自己的胸膛。
满肚子的金银珠宝滑出，滚落一地，亮晃晃地刺眼。
众人被这一举动吸引了目光，楼衔月温润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疑虑，他扶着栏杆站起身。
金山震动，带着血丝的一团肉球冲出，受到旨意飞向叶柔的方向。一城之主化成无人问津的一摊尸体，入阵者死亡，符阵隐没继续蛰伏。
“妖丹。”明白城主的用意，警惕状态的楼衔月快一步做出反应，他飞身拦截。
妖族的妖丹蕴藏着精魄和修为，食下年轻的妖丹，能延年益寿，像鹈鹕妖这般的百年妖丹，回光返照不是问题。邪祟若与妖丹结合，情况将会变得更糟糕。
妖丹誓死同归的魄力冲破楼衔月的阻拦，少年口中涌出一口血，振飞在地。
宿明珠与鹤续翻身旋转落在楼衔月身后，一人一只手接住他。
意料之外的情况打乱他们的计划，三人都露出不同程度的担忧。
楼衔月借力再次拦住妖丹去路，鹤续与宿明珠紧跟而来，三人默契地形成三角之势，控制住妖丹。
肉团像翁中的圆球，四处冲撞。
还没反应过来的云栖，丝毫没注意身后叶柔脖颈攀上青筋，垂下的头颅慢慢抬起，与之相应的，长诀城爆发出更强的邪气。
发狂的邪祟侵袭叶柔的神识，叶柔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从经历风雨的冷静转变得痴狂，凶相毕露。
她断裂绳索，振飞两头留在原地的法器。
云栖闻声回头，只见叶柔双手握住竹剑外端将其拔出，阴气森森的黑气争先恐后地从伤口涌出，包裹她的躯体。
叶柔躲开眉心一击的笔簪，一把抓住云栖，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留心云栖分神，妖丹冲破三人的包围，强大的冲力使得三人同时倒地。
躺倒在地面，楼衔月接住笔簪，唇瓣礼节的弧度渐渐收敛，盯着云栖脖子上的刀道：“放了她。”
宿明珠咳出血，鹤续将她扶起。宿明珠商量道：“妹妹，你的敌人是我们，伤及无辜者做什么？”
叶柔不理会他们，“我果然没看错你，”她冷笑，一手托住妖丹，一手用刀逼得云栖更紧，“我得感谢你，你故意刺歪的偏差，让我的心脉暂时受阻，反倒助我积聚了力量。”
“我的大恩人，你又救了我一命！”
毫无理智的讥讽，云栖叹口气，何止叶柔没死，她也没有。
心软和良知给她带了来麻烦，但薄情和无情会杀死她的灵魂。
脖间皮肤感到冰凉的触感，此刻云栖才觉得飞走一会儿的魂灵落回了身体。
云栖从未如此安心地受叶柔控制，“你抓我做人质也没有用，我和仙吏也刚认识几天。”云栖耸肩，表明她对于仙吏来说，真的无足轻重。
“给各位道友添麻烦了。”只是她觉得很对不起仙吏，没有完成他们对她的重任。
如果她不能解开叶柔用她威胁的束缚，仙吏很可能陷入处于被动的险境。
她该做些什么来弥补她的错误？云栖感到鼻尖酸涩，毫不犹豫地扭转脖颈。
划出血迹的瞬间，叶柔将刀撤离，像拎小鸡似的揪住她的脖子，发狂道：“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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