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至死不悔

秦王薨了。

孟礼仁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就疯了,她要去长生岛上找徐方士,把长生不老药给秦王带回来。

广袤的大海之上只有孟礼仁手里的这一簇火把闪着橙色的光,茫茫大海里周围数不清的银白色波浪像一卷卷弯刀一样围剿着这一叶扁舟之上这与众不同的光亮。

橙色的光被风暴包围,在波涛里摇摇晃晃。

船上的人浑然不觉这危险,只一味争吵。

“孟礼仁!你今天必须返航!”秦方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一个小豆丁长到窈窕淑女的女孩,只觉得自己被气得下一刻就要七窍生烟魂归故里。

“返航去哪?你是渔家出身,你比我更清楚回去的路上一定会遭遇海难,明明按照地图不出两日我们就能到达长生岛上找到徐方士,你却一直一而再再而三劝阻我,你是什么居心!”孟礼仁也毫不退缩回瞪回去,用更尖利的声音驳斥。

她觉得秦方这个人古怪的很,明明是他自荐说自己渔家出身登上了船,但是自从船开始走之后就一直在说晦气话。

秦方上船这些日子早已经知道了孟礼仁态度的强硬,现下孟礼仁反驳他他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好话坏话里里外外说烂了,讲什么呢?实话实说讲我做了一个能预知未来的梦?孟礼仁这个人……没准……还真行?

“我做了一个预知的梦……”嘴皮子要磨破了,秦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试试。

孟礼仁眼睛一亮,上前一步双手死死钳住秦方的肩膀,“你梦到真人了吗?可有交谈?长生岛上是不是真的有长生不老药?真人能不能救活秦王?”

秦方猝不及防被孟礼仁死死钳住只觉得肩膀疼得像是有骨钉硬生生敲进了皮肉,还没来得及张口让孟礼仁赶紧松开自己就被孟礼仁倒豆子一样的问题砸的头晕目眩。

坏了坏了。

这预知也是玄学风采,孟礼仁本来就相信那套世界上有“不怕进水、不怕入火、腾云驾雾、长生不老”的真人之说,如果说自己这预知梦梦到这一趟他们一行人都有去无回,那怎么证明自己梦得一定准确?如果真有预知梦,他凭什么反驳她说这世界上没有真人,都是那些方士为了诓骗秦王?

如果孟礼仁反其道行之,相信了他这个梦,但是觉得这是所谓的“真人”考验怎么办?

坏了坏了。

“秦方你说话啊!你是不是见到“真人”了?我们行进的路线是否正确?”孟礼仁心下着急,这秦方说完第一句之后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只知道翻白眼也不说话。

秦方也想说话,那是被掐得直翻白眼说不出话,乖乖,这姑娘手劲真大啊。

秦方越是不说话孟礼仁面上就越是急切,硬生生把一张美人面拧成了深夜梦魇的夜叉,秦方一打眼险些认为自己其实早就被孟礼仁掐死了现在是在阴曹地府。

孟礼仁半天不见秦方说话心下寒凉,想来这秦方上了船之后就一直作妖,也说不出什么对她有用的。

这一松手秦方就像是突然又会说话了似的,呲牙咧嘴“嘶嘶”几声就口吐人言。

“我要是说,嘶,”秦方一抻胳膊猛地吸一大口气,空气里海水味道的腥咸裹挟着水汽一下席卷整个鼻腔和口腔,他看着孟礼仁那双坚定的眼睛有些发怵,眼球一转,“我要是看见这船最后没能去到长生岛,而是沉在这海里了呢?”

秦方眼睛直勾勾的,双唇泛紫,夜色之下像是索命的书生鬼,海浪突然就汹涌起来,甲板开始更加剧烈的摇晃,但是对视之间孟礼仁和秦方巍然不动,一个表情试探阴翳,一个目光坚定透着煞气。

“那就死。”

干脆利落的女声唇齿张合之间决定了这一船人的性命。

入夜了,海上本就潮气翻涌,体温难以维持,连天上的光都是惨白的。

孟礼仁话音一落海风呼得吹过来,潮湿的风把燃烧着赤色火焰的火把吹熄,目光所及再无一丝暖色。

真冷。

风冷心也冷。

“你就这样敬仰秦王?”秦方上下牙打着寒战,双手插进袖子里,佝偻着腰。

孟礼仁目不斜视、掷地有声,“上船的人都是抱了死志的,你上船的时候我也问过你。”

秦方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孟礼仁,我早知你如此顽固,我……小心!”秦方前半句有气无力的声音突然变得疾利,孟礼仁眼睛蓦然睁大被秦方一把拉到身旁。

是海水。

是泼天的海水腾空而起,对着这飘零一叶虎视眈眈,这一船的人哪怕此刻还活蹦乱跳在这滔天巨浪之下也好像是过去时了。

宁静的船被巨浪一巴掌扇醒,船舱里形形色色的人神色匆忙飞进飞出,嘈杂声和海水的扑打声交杂在一起,惊醒的人懵懂惊呼、看清海浪的人匆忙招呼着舵手掌船、压抑的凄厉的闷在喉咙里直直坠下心脏和跳动声共鸣的恐惧充斥着所有人的大脑。

孟礼仁的神经瞬间拉紧。

“把帆拉满!把帆拉满!”

“压船头!船头压好!”

“船桨收回来!”

孟礼仁飞快拉着秦方往另一面甲板上跑,但是秦方没跑两步就像是钉在甲板上了一样怎么拉都拉不动。

孟礼仁愠怒着回头,看见她此生见到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

海浪,遮天蔽日的海浪,从目光的最低处到抬起头仰着头的视线最高处都是墨蓝色的黑水,仿佛这天地之间从来只有海水一样,黑压压的一片又像是乌云,带着无尽的海腥气,不,是血腥气,仔细看,那海水里还有数不尽的大鱼小鱼的尸体,透明的、胶状的、黑色的白色的彩色的,现在都变成这黑色天空的点缀,参杂在其中变成能夺人性命的杀器!

水汽浓得像雾,猛吸一口还没被淹没肺里就难受得猛咳。

孟礼仁喉咙里猛地发紧,胃里极速收缩,想要吐出点什么但是只能张着嘴无声的干呕。

跑啊!快跑!

但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海浪拍下如大厦倾倒,巨浪吧唧吧唧嘴,惨白的月光之下海面又风平浪静。

如此安宁。

“你后悔吗?”突然有一道冰冷又清晰的声音响起。

后悔什么?孟礼仁无意识偏头想要回头看清声音的主人是谁,脑袋却沉得像是千万斤铜铁,怎么也转不过去。

那声音就像是知道孟礼仁在想什么一样,“后悔没能听秦方的话返航。”

后悔吗?船舱之上的挣扎还历历在目:匆匆忙忙跑的是郑大,他是看中了出这一趟海能有给他老母下葬的钱;卖命吆喝的是陈三,他弟弟读书读得好,他这一趟出海的钱够他弟弟去京城的路费;想要跑出来喊她但是声都没出就直接被海浪卷走的是娟子,娟子不想嫁人,于是嬉笑着央着她上了船。

“你后悔了。”

我不后悔!孟礼仁几乎是瞬间就撕厉着嗓子叫嚣着,我没有逼迫任何一个人,上船之前我就说过这一趟十有**有去无回,我没有欺瞒任何一个人,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这是……

命运。

孟礼仁舌尖转动,像是船舱之上那一句“那就死”一样给所有人的悲剧盖棺定论。

“命运?秦王死也是命运。”

但是秦王命不该绝,他应当实现他该实现的。

“他该实现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没有战乱没有流民,天下和美安定五谷丰登!

“如果这些的条件是秦王死呢?”

孟礼仁一滞,在她的认知里秦王从来没有和这些互斥过。

旋即她更加坚定。

那秦王该死。

“……?”

但是眼下能实现这些的只有秦王,如果开万世之皇帝做不到,我不认为任何人能做到。

“……。”

“如果我能帮你呢?”

你能帮我什么?

“秦王死而复生,或者帮你实现心中所想。”

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你是真人吗?

“真人是什么?”

不怕火烧不怕如水腾云驾雾长生不老的就是真人。

“如果只有这些标准,我是。”

你要什么?

“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

“倘若我要你的灵魂呢?”

拿去。

“真痛快。但是天下没有白给的午餐,你要记住你心中所想,你所行所图,刻骨铭心一样记住。”

然后呢?

“然后通过考验,回答我的问题,你就能得到。”

“伟大的宇宙生灵,我遵从所有生命的选择和命运,怀悲悯之心,我拯救孤苦无助的生灵于此,现在是公历前210年8月23日,你是否愿意奉献你的灵魂来参与宣判人类的生存与否?”

孟礼仁听不懂:?

“你是否愿意?”

愿意吗?

那些心中千万次期盼过的大业,百姓安乐万世昌明;那些战场之上被刀剑劈砍出来的伤疤、流出来的血;那些一起歌唱的歌谣,那些不一样的旗帜之下共同跳动的心脏;那些被继承的凝视被忽视的情感被孤立的自己……

万米深海之中,孟礼仁残破的身体突然从肺里挤出一个小气泡,小气泡缓缓上升躲过鲨鱼的利齿,躲过小鱼的尾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达海平面上噗的一下碎裂惊动了海面上歇脚的蝴蝶;蝴蝶飞啊飞啊飞,跨越时光的光点飞到残骨累累的战场,随着凯旋的战士跪倒在地一下一下敲动着鸣冤鼓,鼓声震啊震,震碎了蝴蝶的躯壳,浅青色的血液飘进风里;风吹过平原吹过丘陵,最后被中原的尸山染上血气,相同肤色相同语言的战士穿着不同的铠甲举着不同的旗帜死在对方的武器之下,最后睁着眼睛唱着同一首歌谣马革裹尸;历史板着那张老脸最后被写在牙牙学语的稚童捧着的书页之上:

“妈妈,我可以看完这页书再去帮哥哥洗袜子吗?”

“不可以喔,你以后被欺负了是要哥哥替你出头的,难道你愿意任何时候遇到任何困难都自己解决不依靠哥哥吗?”

声音突然变得比光更快速,跨越时间长河,穿过尸山潜进深海,胸腔同时震鸣开启震天捍地的献祭——

“我愿意,我——至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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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在黎明前
连载中浮江隐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