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野狗食

三人诡异的面面相觑,如果有眼睛的都算上,还有一尸。

还是李老大先挠了挠后脑勺,“那个,弟啊,咱们这是?”

孟礼仁满脑子都是刚才见到的死人,被大海淹没压迫五脏六腑的黑沉沉的恐惧一下又被李兆雪的恶作剧勾出来,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蜷着腿抱着胳膊只在小臂之上露出一双眼睛看人,抖得像只猫眼神却像是伺机而动的兽。

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来的骨节自然而然被孟礼仁当成了某种趁手的棍棒工具,然后李兆雪就感受到自己的手腕子在他捡回来的这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手里随着她警惕和警示的眼神越来越紧越来越疼。

李兆雪一向是对自己的抗击打能力引以为傲的,出了这个门出去问问,谁不知道医馆李家小儿子早几年挨打嚎得半个麻城都能听见,那嗓门那个亮,去学戏准是个成角的好苗子。

更有甚者,李老爷在世的时候为了惩治自家不争气的儿子还去衙门跟着行刑的讨经,这都是口口相传的佳话。

李兆雪不疼吗?疼!但是也忍着,忍着忍着后来痛觉都不发达了。

但是眼下李兆雪被钳制住的手腕突然有感受到了少年时的恐惧的疼痛的感觉,那种被钳制住的痛觉像是听到了某种召唤伴随着腕骨之上覆盖的皮肉一点一点变得青红发紫再度席卷了李兆雪的心灵。

他爹走之后他再也没疼过了,没人打他。

李兆雪眼睛直直盯着孟礼仁发愣。

孟礼仁觉得这人脑子有病。

她自觉是个意志坚强的人,所以在李家大哥担忧和善没有任何恶意的目光之下也明白眼下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人家根本就不认识她。

这种认知让孟礼仁有点颤栗,但是很快她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打算松开手里的武器,一低头,哦莫一节腕骨,被她捏得不通血,手已经肿起来了。

孟礼仁顺着这节腕骨向上看,看见了目光带有一丝恭慕之情的李兆雪。

孟礼仁:?什么表情?我认识他吗?喜欢疼?这人不正常吧?

这节腕骨在被掐的面目全非之后被反应过来的孟礼仁飞快摒弃,随之李兆雪也从一个不正常的人变成了一个面露尴尬和鄙夷的正常人。

“菩萨!”

一旁的李大哥不懂自己弟弟和这个陌生的闺女在暗流涌动些什么,只在看清孟礼仁抬起的脸之后惊呼一声,面露惊骇,直接扑跪在了地上。

孟礼仁和李兆雪都被这句大声无比的话吓得一震,余光瞥见李大哥直接跪倒在地又一震,李兆雪不信鬼神,匆匆忙忙上前把自家大哥扶起来,孟礼仁悄悄挪动自己的屁股换了个位置坐,虽说她以前也被人跪过,但是眼下总觉得怪怪的。

李大哥像是被焊在地上似的,自家弟弟怎么拉说什么都不起。

李兆雪左发力右发力,抬完哥哥脚抬哥哥手,感觉哥哥像是变成了某种榫桙结构的部件。

累得满头大汗一抬头,看见孟礼仁水灵灵的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他们哥俩。

李兆雪一怔。

他哥哥喊完之后马上就跪倒了,他忙着扶哥哥,也没仔细看过自己捡回来这个姑娘长什么样子,眼下小姑娘自己用袖子把脸擦的干干净净,一双眼睛有警觉但是澄澈更多,无喜无悲,细眉盘面,果真是和庙里供得菩萨一模一样。

那菩萨用更加人文关怀的目光看着他:你没事吧?

你脑疾吧?

李兆雪不知道怎么的被看得怒从心头起,他本来就不信什么鬼神什么菩萨,他给这乱葬岗里还有气息的小姑娘捡回来,昏迷的时候也药饭伺候着,这小姑娘一醒给他哥施法扣地上了,这忍不了。

他粗声粗气:“过来帮忙啊,愣着干什么呢!”

“哦哦哦。”孟礼仁不知道李兆雪又恼怒什么,只能连声应着。

小跑两步上前还没碰到李家大哥呢,李家大哥自己就“哎呦哎呦”站起来了,“谢谢菩萨谢谢菩萨,不敢叫菩萨扶我,不敢叫菩萨扶我。”

孟礼仁伸出去的手落空,斜着眼看李兆雪脸色。

李兆雪满头大汗不威自怒:?你这就起来了?那我?

李兆雪恶向胆边生,看着自己哥哥低眉顺眼不敢抬头的模样直接一撸袖子给哥哥撵出去了。

小小的房间剩下两个活人一个死人,李兆雪也不避讳,孟礼仁死过一回也无所谓,两个人两番盘问对对方的底细都有个大概:

李:“你家在哪?”

孟:“咸阳城。”

李:“你为什么出现在麻城乱葬岗?”

孟:“歹人所害。”

李:“我救治你时你全身浮肿,紫绀,双眼充血,口鼻中有泥砂和血沫,手足掌皮肤苍白皱缩,明明是溺水垂死之兆,不该这么快苏醒。”

孟:“我心有执念命不该绝。”

李:“呵,世人若是都能学会像你一样命不该绝,都享乐长寿,医馆都药架生尘关门大吉了。”

孟:“你为什么去乱葬岗?为什么捡我回来?你有何居心?”

李:“去乱葬岗是职责所需,捡你回来是我医者仁心,认为我有居心是你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你说你是咸阳人,为何身为女子不裹脚?”

孟礼仁大脑宕机,裹脚?

“家人应允,不裹又如何?”

李兆雪不语,他也觉得裹脚不好,是以自己侄女巧儿就没裹,李大哥惯孩子指着巧儿继承衣钵没深究,但是李兆雪自己知道,是他给巧儿讲故事的时候说裹脚会被裹脚布怪吃掉四肢五脏六腑。

“我救治你光白银就花了快二两。”李兆雪不悦。

孟礼仁倒没想到这茬,但是人生在世衣食住行,“那我给你家做工?管吃住吗?”

李兆雪:“……”

这么着,孟礼仁才在李家作为管药柜子的长工住下,一边谋生一边还债。

她没忘真人说的话,一边熟悉这个朝代的同时一边四处打探消息,这消息探着探着总有人恍然大悟,然后就给她领进菩萨庙里了,孟礼仁松开遮面面纱和三人高的菩萨对视。

旋即一个想法浮现在脑海:我是真人???

孟礼仁为此还试了一下自己怕不怕水淹,最后在一片窒息的恐惧和李兆雪骂骂咧咧里得出自己怕水淹。

然后又去试自己怕不怕火烧,然后又在一片火热的刺痛和李大哥的惊呼哭嚎中得出自己怕火烧。

最后在李兆雪横眉怒目之下,孟礼仁再三保证自己再也不会尝试一些作死的事消耗李家医馆名贵药材之后才结束。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过去,孟礼仁觉得无聊,央着李兆雪教她做仵作,李兆雪只要允了自己就帮李兆雪去向卖豆腐家姑娘说他的好话。

李兆雪是个憨人,中意人家也不说,拖得人家黄花大姑娘心里恼怒,他也看不出来,每天挠挠后脑勺问孟礼仁:“下次我给她带翠玉簪子她能理我不?”

孟礼仁嗬嗬笑他,一年多的相处,她摸清了这个小少爷的脾气,嗑着瓜子逗他,“那必然不能理你啊。”

李兆雪挠后脑勺,“真的?”

孟礼仁嗬嗬笑,“这样,你下次出活带我,我就帮你讨媳妇。”

李兆雪对这话不太赞同,平常人家正常生老病死哪用得着仵作呢?真找上仵作,就是该有人平白冤死了,李兆雪一想到这儿就烦闷得心口都发苦。

孟礼仁杵他,“想什么呢?”

李兆雪一挑眉毛,“想你是不是骗我。”

孟礼仁瘪瘪嘴,“骗你做什么。”

“真的?”

“当然真的。”

正是五月,太阳烤得土地上直起焦酥的皮壳,穿着开裆裤的小孩立着小辫弯着腰给跑过来的大黄狗倒水喝,咿咿呀呀:“你是哪家的狗呀?”

大黄狗不理他,只瞪着一双幽绿的眼睛呲着牙一下一下舔着水。

“你是哪家的狗呀?”小孩锲而不舍,有些赌气,“不说不给你喝了。”

大黄狗正专心致志舔着清冽的井水,无心理会眼前这个黑瘦的两腿兽,但是显然它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惹怒了这个弱小的两腿兽,两腿兽把水挪走“啪”的一声浇在地上了。

小孩终于得到了大黄狗的回应,大黄狗在水被浇在地上之后就愤怒地僵直了身体弓背炸了一背如柴草一样的毛,尾巴抖动着呲出牙低吼。

大黄狗如了小孩的愿说话了,奈何小孩听不懂。

不光听不懂,这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孩直接在大黄狗幽绿的注视之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哇大哭。

“哎呀哎呀,哪来的野狗,去!”这哭声终于引来了大人,“去!去!”

大黄狗悻悻的晃了晃尾巴,开始有些后悔怎么没蹭蹭那小黑瘦两脚兽的腿,没准眼下能不被驱赶,再喝上一口干净的水。

它悻悻的呲呲牙晃着尾巴走了。

夜晚虫鸣震天的响。

夏天如此经纬分明,有太阳的时候万物都属于两脚兽,有月亮的时候所有生物的耳朵都要被这些虫子霸占。时间如此漫长,天地如此宽敞,就是没有能给它喝一口干净水的地方。

大黄狗晃了晃尾巴,想起白天那几口干净清甜的水,馋得张开长长的嘴筒伸出舌头滴着涎液直晃荡。

夏天不是个好季节,照好几天的烈日然后下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要么没有水要么是浑水。

终于它晃了晃尾巴,冲着河滩跑去。

河滩汹涌,河水混着沙砾,并不好喝。

它耸动着鼻子,土腥气和坚硬的沙砾折磨着它的食管,它砸吧砸吧嘴,突然品出一丝腥甜来。

幽绿的双眸终于在不再干渴之后看向别处——那里横着一具尸体,一具两脚兽的尸体——食物。

它开始庆幸自己白天没有为了那一口两口水放弃自己天生的野性,天道轮流转,也轮到它骑在两脚兽头上啃食了。

只是可惜没什么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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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在黎明前
连载中浮江隐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