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象?”
宁越睁着大眼睛,看怪物似的看着渡行。
看星象能看出来有人要穿越?
渡行神色平和,静静注视着宁越,仿佛这是一件常事。
宁越也顾不得这事有多古怪了,接过渡行手中的毛笔,急匆匆地往下写:星象看得出我能不能回家吗?
渡行写道:数月之后,或是时机。
宁越又是惊喜,又是疑问。眼前的年轻僧人会的东西好像有点太多了,远超了他印象里的和尚。
还是说年代不同,技能点点得不一样?
他有心再打听,渡行却写道,他还有功课要做,不能再同他说下去了。
他收好宣纸,起身向宁越点头致意,又找来另一个小沙弥,把宁越扶回了房间。
得知自己还有回去的机会,宁越安心了许多,就这样在庙里安顿了下来。
他醒来的第一天是大应的四月初七,刚过了清明节。宁越记得自己来的时候是九月底,他按中秋节推算了一下,是农历的八月二十。
渡行说数月之后,宁越只能默默猜测,或许就是大应朝这边的八月二十呢?
无论如何,有了盼头,宁越总算能安心养伤了。
他找渡行把自己徒步带的登山包要了回来。渡行没动他的包,连宁越来时穿的衣服,都洗干净了才还给他。
宁越自己检查了一遍,不出意外,根本不存在小说里看到过的“金手指”。
电子设备是统统都不能用了,手机手表都彻底坏掉。因为只是一次普通徒步,背包里也没什么其他东西。还好他之前不知什么时候塞了点医用酒精和消毒纱布进去,在腿伤换药的时候还能起点作用。
起初那些天,宁越腿疼得厉害,如果没人帮忙,几乎无法行动。渡行找了几个小沙弥,上午和下午轮流来陪他。可这些小沙弥从来不说话,宁越特地找渡行问,他说,他们在修闭口禅。
“怎么这庙里的人除了你,都在修闭口禅?”宁越有天终于忍不住问:“而且这内院怎么只住了你和我,其他人都在外院住?”
左右无事,渡行得空时,宁越就向他学古语的发音。渡行教他时,也会问他怎么说普通话。
两人都是聪明人,等宁越恢复到能借助拐杖勉强行走时,渡行也能听懂他说话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渡行没有过多解释,平静地说道。
这算回答?宁越还是觉得古怪,可惜,庙里的其他人也不会和他沟通。
他就这样安顿在了云山寺。伤筋动骨一百天,等他腿好得差不多时,已经到了盛夏时节。
宁越虽没机会下山,也知道云山寺的海拔应该相当高,因为这里的夏天竟然说得上清凉。
但宁越还是满头大汗,因为他在和渡行下棋。
渡行落下一枚黑子。
宁越盯着棋盘看了半天,泄气地把手中的白子扔回棋盒:“输了输了,下不过你。”
渡行看着棋盘,摇头道:“你再多学些时日,我就未必下得过你了。”
宁越本科读的数学,他在空降云山寺之前确实不会下棋,是百无聊赖之下,跟着渡行、拿着棋谱现学的。算棋路对他来说毫不费力,某种意义上他还挺享受的,比干别的事情有意思。
渡行说完,他当即眼睛发亮:“真的,你别蒙我!就算输了我也不会不跟你下棋的,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干。”
渡行失笑道:“这等小事,为何要骗你?我是出家人,不会作妄语。”
宁越脸上的那点惆怅顿时不翼而飞。他倾身向前,唇边勾出一个微笑:“那我要是真的赢了你一次,你是不是得给我点奖励?”
渡行看他神色笃定,似乎早有预谋,沉吟片刻,道:“你想要什么?”
宁越就等他这一句,美滋滋地一合掌:“你给我写幅字吧!”
渡行愣了一下。
宁越向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自小便很懂得向人提要求。见渡行没有立即拒绝,便央道:“画画太费心力,我不强求,你写的字这么好看,给我写一幅总行吧?”
他自己主动退了一步,渡行果然没有拒绝。
和尚修长的指尖仍拈着棋子,显然正在思索,片刻后,方问宁越:“你想写什么?”
宁越等的就是这个!
他托着下巴,隔着棋盘,凝视着渡行,说:“我只要七个字——”
渡行点了点头:“你说。”
宁越灵动的眼波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坐直身子,慢悠悠地道:“天下第一大美人。”
渡行指尖的棋子铿啷一声落回了棋罐。宁越见他沉默了几息,竟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残局,连忙按住他收棋盘的手:“我来我来——你先说行不行?”
渡行不答。宁越眼巴巴地瞧着他,索性把他的手拿起来,理直气壮地指着自己的脸:“怎么,是我还不够好看,不值这七个字?”
手下的皮肤光洁而温热,渡行抬起双目,静静注视着他。
他的目光又静又深,宁越感觉心头猛地震了一下。
他确实有些逗和尚的意思,谁叫他来了这些天,都不见渡行情绪有什么起伏。可渡行看他这一眼,不知为何,好像一瞬间竟然把他的思绪清空了。
渡行不发一语,只将手指从他手底下抽了出来。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划过宁越的掌心,很轻,甚至不该有什么感觉。可空气好似就在这一瞬间凝固,连窗外洒落的阳光,好像都由轻盈变得粘稠。
宁越在这一瞬,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冯晓阳家里养的那只黑猫。那只猫不是太亲人,神出鬼没的,但冯晓阳说它喜欢宁越。
宁越觉得他扯淡,直到走去倒水,忽然有个毛茸茸的、柔软的东西蹭过他的小腿边。
他一低头,黑猫已经举着尾巴,飞快地把自己藏进了阴影里。
他此刻心湖泛起的涟漪,就和当时一样。
宁越的手还按在棋盘上,人却有些出神,渡行忽然说:“好。”
宁越回过神来,却见渡行已经站起身来,对他道:“若在离去之前,你能赢我,我就替你写这幅字。”
宁越愣了下神。若不是渡行提醒,他真快忘了,自己在云山寺的日子只剩不到两个月。
最难熬的其实还是开头那个月,回也回不去,走又走不动。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被大量信息流塞满的现代脑子都空不下来,想着指数,想着家人,想着朋友,却无人倾诉,心里只剩无奈和焦灼。
他从焦虑渐渐变成抑郁,成天无精打采。那时他和渡行的沟通还很勉强,渡行见他日渐憔悴,便提出教他下棋。自己作画时,也不再把宁越请出去。
宁越就在旁边看棋谱,自己下着玩,偶尔跑到渡行桌边观摩他作画。
哪怕渡行话少,很多时候两人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各自做各自的事。可两个人和一个人,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们渐渐熟络起来,交流越来越多。两人最开始用纸笔交流,渡行还试着教过宁越写字和作画。宁越折腾了几天,到底没坚持下来,唯有下棋觉得有些意思。
闲暇时,他会坐在一旁看渡行写写画画。渐渐地,心里就有了主意——一想到渡行向来只是抄经的笔下会写出这七个字,他就觉得有意思极了。好容易今天找了机会提,谁承想,渡行竟然就这么答应下来。
宁越漂亮的脸上迅速盛放出一个灿烂笑靥。他信心满满地对渡行说:“行!”
宁越终于又找到了下一个生活目标,接下来的这个月,他立志努力学棋,争取早些赢过渡行。可渐渐的,宁越发现,自己的生活出现了新的烦恼。
生活的节奏并没有变,也变不了。他还是在渡行的书房,一待就是一天。可自从有了那个约定以后,他自己……好像有些变了。
又是一个午后。宁越照例执白,下了一步,渡行的棋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宁越看着棋盘,等了片刻,诧异地抬起头看他。
渡行将手中的棋子放了回去,对他道:“棋路散漫,毫无布局,并非你的棋风。既然心思不在棋上,何必下这一局?”
他面色平和,语气也没什么波动。宁越看着他低垂的浓黑眉眼,心里便一突,还未来得及思考,已脱口道:“你别生气……”
渡行原本已在收拾棋子,闻言诧异地抬眼看着他:“我不曾动怒。只是心念乃珍贵之物,你若心不在棋上,不如去做真正想做的事。”
宁越哑然。
渡行答了他的话,便继续收拾棋盘的残局。
话虽这么说了,他却不问宁越在想什么。好像无论宁越想做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
但是……明明和他是有关系的!
宁越看着年轻僧人沉静的面容,只感觉噗通直跳的心脏好像落到了一团棉花上,软绵绵的,往下陷落,又好像被埋住了,闷闷的无法喘息。
就不该把渡行和那只猫联想起来!
那天产生奇怪的联想之后,他每次看到渡行,心里就跟被猫挠了似的,不上不下的。
渡行画画,他本来应该在旁边认真研读棋谱,视线却老是禁不住跑到渡行身上。和渡行下棋,比起棋路,他也更关注对方的动作,连拿棋子的手势都会让他忍不住走神……
天地良心,他可是宁越,除了人尽皆知的出色皮相,他还是人尽皆知的工作狂。
从前那些年,无论是读书还是工作,只要忙起来,宁越的脑子里谁也不会想。他有太多数据要分析,太多难题要处理,情感和社交都是有空的时候集中解决,何曾有过集中不了精力的时候!
偏偏现在有了。
渡行就坐在他跟前,他心里竟然还在想渡行。就这么不争气。再一抬头,害他那么不争气的人已经收好了棋盘。
渡行将手中的棋罐盖好,见宁越看向他,语气温和地说:“你如今腿也快好了,若想做什么,可以自便,别违反寺内戒律就是。”
宁越却不作声,微微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头发长得快,这两三月没剪过,已经留得半长。这样低着头,俊丽的眉目便瞧不见了。浓密乌黑的头发散在颈项间,只露出半个白净的下颌,看上去脆弱而迷惘。
这不是宁越的脾气。渡行和宁越并不曾深谈过,可有话曾道,棋如其人。下棋又被称为手谈,每个人的个性,都会在棋局中展露无遗。
宁越行棋,棋路缜密,思路又极开阔大胆。除了初来乍到那几天,渡行就没见过他这般,于是犹豫片刻,又道:“你若想下山,十五那日,送柴米的樵夫会来。你也可以随他……”
一直低着头的宁越却在这时忽然站了起来。
渡行在他对面,毫无防备,面带诧异,竟由他探过身来。
柔软的黑发像柔滑的丝绸,就这样轻轻擦过年轻僧人的脖颈。
一个带着花香味的吻落在他颊侧,耳边是那人的轻笑:“让我做想做的事,这可是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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