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手中的苹果掉落,在草丛中滚了几下,惊得目瞪口呆,陆逊看在眼里,不易察觉地微微蹙眉。曹丕是头回真切地看见陆逊由鹿变成人,第一回在羽陵大火看得模糊,第二回在晨间营帐中仍然模糊,可这回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一时不知从何开口,是夸陆逊厉害,还是自我介绍,抑或是单刀直入。曹丕舔了舔嘴唇,放下削苹果的刀子,手在衣服上胡乱抹了两下,凑到了陆逊跟前,正想说话,却不知如何称呼对方,张开的口顿了一顿,陆逊眉头皱紧,率先开口:“你想说什么?”
曹丕见他不高兴了,忙道:“神、神鹿……那个,我是曹丕,是住在宫里的人,也是下令抓你来这里的人的儿子……”
陆逊道:“我知道。”
曹丕一愣,思索片刻,总觉得应该先道歉,诚恳道:“实在对不起,将你抓来实属无奈,我父亲的军师郭祭酒生了怪病,求医无果之下才出此下策……一旦祭酒的病好了,我会求父亲放了你的!”
陆逊无动于衷,道:“我知道。”
曹丕又是一愣,心道陆逊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又想起这些日子他喋喋不休地在陆逊耳边说这说那,早将这些该说的都说过了,登时羞愧地低下了脑袋,缓了一会道:“那……请问,你知道之前那头被我放走的鹿,现在如何了吗?”
陆逊皱眉道:“你说我小叔?”
“那头神鹿是你的小叔?”曹丕眼前一亮,猛地记起那日许昌大火,曹操称之为“妖鹿寻仇”,眸色微变道:“那,那次魏宫里烧起扑不灭的大火,难道也是……”
“是我。”淡淡的一句,但又似乎觉得不太够,陆逊本就讨厌与凡人接触,更反感曹丕这般肆无忌惮与自己说话,于是释放出股威慑的猩红妖雾,盯着曹丕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道:“是,我。”
曹丕果然被吓到了,往后瑟缩了些许,陆逊心中嗤笑一番,移开了目光。半晌,曹丕又不怕死地凑了上来,小心翼翼道:“神鹿,那你的叔叔,现在还好吗?他走的时候,还特地留了碗血,身子也还有伤……”
陆逊闻言,回头道:“那你呢?”
“我?”
“你替他拔了箭,手不是也受伤了么?”陆逊道:“你有空操心别人,不如多管管自己,若不是我小叔让人给你看了看手,你那只手定然保不住了。”
曹丕抬起先前被雷咒炸伤的手,留下了层浅淡的疤痕,那日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榻上的,此刻被陆逊这么一说,恍然大悟。
那日诊治曹丕手伤的是小花还是彩儿,陆逊倒是不知,但受了蜀山雷咒,却只留下如此淡的伤疤,定是桃津之人所为,要么修为尚浅,要么来不及治好,照那日的情况来看,多半是后者,如若换做凌统,大概不会留下一丝疤痕罢。
曹丕捏了捏手,抬头去看陆逊,陆逊仍旧冷着一张脸,不太想搭理自己。
曹丕心想,陆逊待自己如此冷漠,之前又放大火泄恨,想必很在意陆绩被抓一事,而自己又是间接导致陆绩被抓的罪魁祸首,被讨厌也是情有可原。
那么曹昂说陆逊在嘉福殿上瞪了自己一眼的事,应该也是真的。
“那个,神鹿……”曹丕难为情的声音传来,陆逊虽然嫌烦,但很给面子地回过头,只见这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恳切地望着自己,白皙的脸颊泛起浅浅的粉色,似是很怕自己会生气,小心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很讨厌我啊?”
陆逊怔住,曹丕也一愣,顿时后悔,心中斥道为什么要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口中忙慌道歉“啊对不起对不起”,又害怕被陆逊冷嘲热讽,手忙脚乱收拾了前几日陆逊没吃的饭菜,一溜烟儿跑了回去。
“……”莫名其妙。
后面几日,曹丕都没有再来,饭菜烂在了碗里,也没有人来端走。
陆逊心里是无所谓的,曹丕这隔几日必会来一趟的习惯,原本雷打不动,害得陆逊每到他该来的时候,都得先稳固一番心神,只怕听他唠叨,一个没忍住,就把他活活掐死在笼前。
哪知曹丕突然不来了,耳边没人絮絮叨叨,陆逊倒有些不习惯,但没有先前那般烦躁了,只忍过隔三差五来检查法阵的蜀山小朋友的一顿臭骂,也就没什么。
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鱼虾戏。好不容易让这些小朋友逮到个机会,不趁机羞辱陆逊一番,总觉得亏得慌。他们想看陆逊隐忍不发,又气又无可奈何的表情,陆逊不同他们一般见识,他们就变本加厉,当他好欺负,乐此不疲,委实愉快。
这日陆逊正小憩,耳朵灵敏的他,老远就听到一群人嘻嘻哈哈前来,步伐轻捷,身段灵活,隔着苑门便传来蜀山特有的泠泠寒灵之气。陆逊算了算,该是小朋友们检查阵法的日子,又趴下睡觉。
来者走到笼子之前都在嬉闹,其中一人颜色忽变,一脚踢翻放得整齐的碗筷,看见摔了满地的饭菜早馊了,愣了一下,低头去看自己的白靴,发现靴面染了团菜汁,无比恶心地“噫”了一声。
踹了脚笼子,这人气汹汹的声音炸开:“真是的!丕公子又给这妖鹿送饭菜,你们谁去和他说一声,这东西根本就不用吃人饭。呵,大魏公子就是金贵,平时给马喂的也是人饭吗?不过一头鹿,会点妖术罢了,就是饿他个十天半个月,他也不会掉块肉,给也该给草吃,省得灶房的人做了!”
这一踢踢在陆逊耳旁,震得他闭眼蹙眉,另一人忙劝那人道:“哎呀师弟,你何必为了妖鹿动气,一双靴子嘛,回去洗刷洗刷便是,再说这碗是你先踢上去的,你自己都说,这是丕公子送来的,咱们顶多算个客卿,这么做不大合规矩,师父知道了要骂的。”
师弟翻个白眼,道:“哼,我可是在替他们大魏省粮食,与其喂头妖鹿,还不如给牢里的人吃了去呢。唉真麻烦,为什么我们非要来这里察看法阵,师父将法阵画得结实点不就行了?多此一举。”
另位长得白净的师弟凑来,语气较踢碗的师弟温和些,道:“钟师兄,那日羽陵放火捉鹿时你不在,有所不知,咱们好几个师兄就是死在了这头鹿手上,那场景,摔死的摔死,撞死的撞死,烧死的烧死,别提多吓人了……师父这也是谨慎。”
“谨慎点好,谨慎点好。”劝人师兄蹲下检查法阵,用手顺着摸了一阵,道:“可别小看了这鹿,这鹿厉害着呢,师父说许昌放火的也是他,那次大家都在,也都见识过了,万一阵法哪里有疏漏,咱们又没检查出来,一个不小心让他跑出去了,那才真的闯下大祸了。”
一听这话,钟姓小道士更激动了,锋利的眼神扫着陆逊,恶狠狠道:“怕什么!这妖鹿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我为刀俎,他为鱼肉,要做什么还不是凭咱们高兴!几位师兄死得太不值,看我为他们报仇!”
说罢,身后的灵剑猛然出鞘,寒光闪烁,真气贯穿,迎着风铮铮作响,钟姓道士手腕抖动,二指如刀刃直指陆逊,剑锋势如破竹刺向笼中。两位师兄弟震惊,没想到小道士出手稳准狠,速度之快,竟来不及阻止,眼看一剑就要扎入陆逊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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