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殿内众官已挨个表过态,也商讨好关押陆逊的地方,有了前车之鉴,此回定然不会将鹿关在曹丕平日里能触及的地方。众人叽叽喳喳,正待散去时,面有愁容的曹丕向前几步,躬身道:“父亲,不知可否准许丕探视神鹿?”
曹操不动声色,周遭哗然作响,有人讶然,有人担忧。先前曹丕放走神鹿,引得曹操勃然大怒,被关了大牢,此事魏国上下人尽皆知,生怕再生事端,也不知曹丕何来的立场说这些话。
瞧着气氛不对,曹丕忙道:“曹丕自知此前犯下大错,希望父亲网开一面,准许丕探视神鹿,如今鹿被关在宫中,有重兵看守,也有徐道长在,绝不会再出差错。”
陆逊心里窝火,曹丕明知他听得懂,却还这般堂而皇之,大放厥词,不禁抬起头,狠狠剜了他一眼。曹丕低着头,目光诚恳恭敬,看得高座之上的曹操些许不满,神色深沉。
陆逊嗤之以鼻,心道怪不得他被曹操关大牢,他前放走陆绩,后请求探视,硬是将身为魏国公子不该做的事全做了,即便这回协助徐福将自己擒下,可又能如何,本能勉强戴罪立功,如今又成了吃力不讨好。
究其不过一个字,蠢。
后来又说的什么,陆逊没有再听下去了,只记得曹丕唯唯诺诺的表情,似乎惹得曹操格外不快,大哥曹昂反复替弟弟说话,另有位名叫荀彧的温柔敦厚的官员一同讨情,看在这二位的面子上,曹操才堪堪同意。
虽说如此,场面气氛一时间变得很是尴尬,众官员不好当着这二人的面反驳,脸色铁青难堪,曹操挥手,众人不欢而散,三三两两嘀嘀咕咕回各自府上去了。
蜀山弟子与曹家兄弟是最后走的,徐福与荀彧寒暄几句,先行回了曹植宫里,留下几个蜀山弟子帮忙押送陆逊,曹丕望了眼闭目歇息的鹿,请蜀山弟子们手脚尽量轻些,目送几人身影逐渐远去。
这厢,荀彧拜别了曹昂,也离了嘉福殿,曹昂走到曹丕身旁,道:“阿丕,你方才的言行实在欠妥,不该当着所有人的面那么说。你好容易将功抵过,大臣们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你怎的又和神鹿扯上了关系?即便你想去探望它,也该私下与父亲说,今天这般,你让父亲是应你不应?”
曹昂一向温雅,指摘曹丕的声音也很和缓,听起来像是在讨论吃饭喝茶一样的小事,曹丕知道大哥不忍心说自己,愁闷道:“大哥,我知错了……但这回我绝不会再放鹿走了,只是单纯想去探望而已,今日多谢大哥与荀令君为我说话。”
曹昂叹了口气道:“你和我的关系,又何须计较这些,你该多谢谢荀令君,他回回为了你,被那些个嘴长的人平白无故嚼了舌根,也亏令君脾气好,要换了三弟那样的性格,不得冲人家府里兴师问罪去。”
被曹昂一说,曹丕觉得自己更加没脸见人了,只跟在大哥身后,向殿外走去。在宫中道路上走了一阵,曹昂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握成拳的手敲在手心,讶异道:“对了,方才在殿里,你可有看清那鹿的神情?”
曹丕茫然道:“什么?”
曹昂道:“我可看得一清二楚,那鹿当真神奇,本来一直对人爱答不理的,可当你恳求父亲时,它居然看了你一眼!我瞧着它的眼神,总觉得……像是在瞪你,该不会听懂你说什么了罢?毕竟是头神鹿,有灵性的,多少能听懂人说的话。”
曹丕怔了怔,似乎忆起自己在殿上的话,对陆逊来说有多么失礼,曹昂心思细腻,狐疑地眯起眼道:“阿丕,那头鹿……该不会讨厌你吧”
嘉福殿与曹植寝宫当间,有一处别致的小苑,清幽静谧,景致风雅,用来关押陆逊。
在嘉福殿上商讨的结果,众人认为既是治病神鹿,自然不能同普通囚犯一样关进牢中,万一里面湿气阴气重了,鹿血影响了郭嘉,岂不得不偿失?
可养在嘉福殿或是其余公子的宫中也不现实,说穿了天神鹿也不过是头畜生,怎能整日和人待在一起,且这鹿通妖法,虽徐福尚在宫里居住,可保不齐哪日这鹿就能冲破牢笼,翻天覆地。
于是折衷下来,就将陆逊关在这小苑中,由徐福画道压制妖法的诡秘阵法,又派重兵在苑外看守,一来方便给郭嘉送血,二来如有异状,方便徐福等人来处理。
这小苑常年无人居住,荒了许久,即使隔段日子派人来整顿,也没能将所有的杂草处理干净,如今关了陆逊更没人敢来,杂草与早些年的名贵草木混于一处,其中铁笼锁着山中灵物,看着竟不荒凉,反而还相得益彰。
这半月里,陆逊过得索然无味,眼下凌统被孙权押着,别说是商量逃脱的方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每日除了取血被他吓跑的宦臣外,就是检查阵法的蜀山弟子,陆逊怎么可能和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朋友说话,而且还是负着朱然一条命的蜀山来的小朋友。
这些蜀山弟子虽然怕陆逊,但多多少少也见过些世面,陆逊吓不跑他们,也懒得去吓,剩下点力气还不够他无聊的。除此之外,曹昂日理万机,曹彰出门在外,曹植忙着与徐福论道,这群对妖鬼神怪感兴趣的公子当中,来看望他的人只剩曹丕。
曹丕每回来时,总给陆逊带水带饭,还像个小媳妇一样唠唠叨叨讲一堆,陆逊始终卧在笼中充耳不闻,他好歹也是个半神半妖的身份,靠着吸风饮露便能过活,对曹丕带来的菜饭看也不看。
曹丕知道陆逊能变成人,也知道他都听得懂,不过不想理自己罢了。他对抓鹿一事心有愧疚,于是就当缓解气氛,每次都自言自语说上一阵,也不指望陆逊能理会自己,回去时将上次未动的饭菜带回,隔几日再来。
嘉福殿里,陆逊瞪了自己一眼的事,让曹丕耿耿于怀,他一直试图找机会,想问一问之前那头被自己放走的鹿,是否和陆逊认识、现今如何了、过的可还好,可惜陆逊从不正眼瞧他,上一回对话也停留在他骂自己“惺惺作态”的时候。
平日里自说自话惯了,现下如何开得了口去问陆逊,要是又被骂假惺惺该怎么办。曹丕越想越局促,偶尔神游太虚,偶尔偷看陆逊,手里削着苹果,嘴皮子翻得飞快,也不知自己到底说的是什么。
陆逊察觉到了异样,睁开硕大的黑眸,歪了歪脑袋,一副不耐烦的神情,直盯着曹丕看。曹丕咽了口口水,被瞪得语速变慢,最后停下了废话连篇,与鹿怯怯对视。
陆逊毛茸茸的耳朵抖了两下,姑且看了眼周围有没有其他人,知晓他能化成人形的,除了曹丕还有蜀山之人,他不想引起骚动。见四下无人,这小苑又格外宽敞,到大门有段距离,即便稍微提高嗓音说话,外头的看守也绝听不到,便摇身化为人身。
晶莹雪亮的光芒闪过,如火烧云般绮丽的衣袍浮现,光中之人霞姿月韵,神色清冷,仿佛火焰之中的明月。陆逊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曹丕,冷淡道:“你有话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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