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去拜见曹操时,曹操正同往常阅着书卷,瞥了他一眼,道:“来了?”
曹丕拜了拜,将大敞的窗户都挨个关上,只留了最后一扇窗,让侍女将有些温的茶水换了新,道:“天气寒了,今天也没有太阳,父亲应多注意些身子,四弟都染了风寒了。”
曹操呷口茶水,道:“小孩子,多生几回病,身子就强壮了,孤如今是不能像阿植那般折腾了,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去看什么星星,给看病了,这才消停了。”
曹丕给曹操添了些茶水,道:“父亲和祭酒多添些衣,这日子染了风寒不容易好……四弟今个让我陪他,我本意让他多休息,他还当我嫌风寒会传染呢。”
“他平日里顽皮,生了病也爱撒娇了。”曹操饮茶,目光从书卷上移开,望着曹丕有些意味深长,道:“他难得向你撒撒娇,你今天就晚回去些,多陪陪他罢,今夜里留在宫里也行。”
留宿让曹丕着实为难,这几日陆逊的情绪不大对,他若是晚回去倒还好,但留宿恐怕会让陆逊担心,只好道:“那今日我就晚回去些,夜里四弟还是需好好休养的。”
曹操沉默,看了曹丕半会,略一点头,“你去吧。”
曹丕便应声回曹植寝宫去了。
冬日的天黑得早,午时的天看着都像午后,陆逊帮芸嫂往灶下添了些柴火,顺着窗往外看了看,发觉天色比先前更暗了,阴云下的风卷着些泥土的味道,吹得树头的枝杈摇摇晃晃,似乎快下雨了。
雨风里,是由远而近的蜀山之人的气息。陆逊收了目光,不动声色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起身向忙得不亦乐乎的芸嫂道:“芸嫂,天有点阴,可能快下雨了,我去叫丫头们将晾晒的衣物收一收。”
“哎哟,是吗?”芸嫂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往窗外看去,道:“还真是,怎么突然就变天了,我这儿腾不开手,阿议你快去罢。”
陆逊笑着答应,出了东厨的一瞬,眸色却如阴霾满布的穹隆般,倏然暗了下来,听着高空狂风哭嚎,忽白忽灰的云雾如浪涛翻涌,陆逊的衣猎猎卷动着,定定看了片刻,快步往厢房去。
半道上遇到了丫鬟,看他脸色不对,赶紧抓住道:“阿议,你去哪里呀,这么急匆匆的?”
陆逊看她一眼,是救小花时被自己抹去记忆的那个丫头,于是勾起嘴角。他分明在笑,眼里却一丁点笑的意思也没有:“快下雨了,让大家收收衣服。”
“哦。”丫鬟松手,腰上架着才晒干的一簸箕谷物,道:“那你去吧,快别让东西淋湿了,不然又得洗了,我这把东西放下,也去帮忙收衣服。”
陆逊回到厢房,前脚刚踏进来,就听小花在呜呜低鸣的风声里道:“神君!不好了!这天气异常,定是有人刻意作为!”
风里道士们的气味愈发浓烈,屋外天色瞬息千变,小花浑身都被风吹得乱摆,声音就要淹没在风声里:“神君!这肯定是前些日子来许昌的那人所为,会不会是冲着神君来的?!”
陆逊周身闪过红光,变回那身妖族的火袍,侧脸的族纹显现,沉声道:“情况不妙,小花,随我先回羽陵山。”
“啊?啊啊啊啊——”陆逊伸手一摄,小花还没反应过来,周遭白光漫起,竟被陆逊变回人身,旋即被巨大的力吸向陆逊掌心,小花半摔半跪地落在陆逊眼前,被一把提起来,陆逊携着他,用妖力震开房门,化作两道光往天上去。
刚飞出曹丕府上空,云层深处骤然破开几个洞,激烈的狂风涌来,陆逊挥袖,身后也聚起锋利的风刃袭去,厉啸的风中,陆逊隐约瞧见有密密麻麻的人影将曹丕府围了起来,府中下人们皆被捉住,赶进大堂锁了起来。
一时分神,汹涌的大风一波接一波刮来,陆逊带着小花不好出力,被风压得越来越低——乌云里,潜藏着一个矮小的身影,手中拿着把与他身形并不相符的巨大蕉扇,似乎每次挥动那扇子,就会有强烈的风袭来。
是蜀山的芭蕉扇。
而拥有这把扇子的人,三年前也曾出来过。
飞恐怕是飞不出许昌了,陆逊落至庭院,放下了小花,微微弯腰,对着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道:“小花,收了你的妖气,躲起来,不要让他们发现。”
少年童稚的脸满是不可思议,瞪着眼道:“那神君怎么办?!”
陆逊低声道:“我的妖气能盖过你,只要你乖乖待着,不会被他们发现,快去!”
“可、可是……”小花还想说什么,却被陆逊骤寒的眼神吓到,畏畏缩缩钻回了陆逊的厢房,透着窗露出双眼睛,“神君千万小心啊……”
魏宫派来的侍卫们如蜂群涌入庭院,为首的是许褚与和陆逊打过照面的小道士们,钟小道士看见陆逊,抬手拦住欲上前去的侍卫,自己往前一步,白衣随风飘扬,“哈”地嗤笑一声,瞪着无波无澜的陆逊道:“妖鹿,我们又见面了,这次你插翅难逃!”
陆逊斜了一眼他,眼里的红影转瞬即逝,微微扯了扯嘴角,道:“就凭你们?”
钟小道士被他这轻蔑一笑激到,脸色青白,“锃”地一声拔剑欲刺,被同门师兄弟死命拉着,口中叫嚣道:“你这该死的妖鹿,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看我不——”
话音未落,陆逊在人群中忽然看到了某个人,眼神微变,那正是与府中上下朝夕相处的某个下人,而此时正忙着劝阻钟小道士,口中道:“道长莫恼,道长莫恼。”
……怪不得。
怪不得是这样。
为何曹植会突然来府上,为何曹植会有那符篆,为何前几日会有蜀山之人来许昌,为何曹丕去了魏宫迟迟不归,为何如今曹丕府被围得水泄不通。
皆因此人。
突如其来的怒火烧灼着陆逊的双眼,正当众人忙着拦钟小道士时,只见眼前红光横过,一声钝响,一颗头颅应声落地,众人瞬时呆若木鸡,而那落地的头颅面色惊愕,碗口大的断面涌着鲜红的血,少了头的身子,在人群中血花迸溅,如雨点般溅了众人满身满脸。
陆逊远远立着,嘴角勾勒出讥诮的笑。
场面之血腥残忍,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小道士们脸色煞白,似乎是没想到陆逊会当众出手,许褚也吃了一惊,因为他根本没有看到陆逊移动,更想象不到所谓妖物竟有如此之快的速度,众侍卫更是吓得噤若寒蝉,双腿打颤,双手发抖,一个比一个退得远。
昏暗的苍穹开始落雨,寒针似的刺入大地,陆逊在烟雨朦胧之中,漆黑的眼泛起诡异的血红光泽,在众人眼里仿佛两盏飘游的鬼火,有人吓得嚎叫,陆逊眼帘微垂,妖力化作红雾弥散,宛若洒满空气的血雨,冷冷道:“闭嘴。”
就在此时,一声抑扬顿挫又语调怪异的声音传来:“哎呀哎呀,老夫还没来呢,你这妖鹿就杀了一人,胆子也忒大了。”
声音是从上空传来的,所有人便都往天上看去,只见淅淅沥沥的雨中,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弯着脊背的庞统御剑飞来,弯翘的帽檐下是双乌青的浑浊眼珠,口鼻皆用黑布蒙着,手持一把巨大的蕉扇,带着奇怪的笑:“三年不见,可还记得老夫吗?”
三年前,庞统虽未正面与陆逊交锋,但是打开羽陵山防线缺口的功臣,是他带领久攻不下燕宿的弟子,硬是撬开了羽陵入口,引陆逊师兄弟三人血战一番,又在旁笑看,最后一举清理了战场。陆逊冷眼瞧着他,道:“你们还不死心。”
庞统笑陆逊还当自己是来取“灭”的,嘿然道:“哎哟,这可是个天大的误会,今日老夫是来除妖的。”
“除妖?别引人发笑了。”陆逊脸上的族纹开始扭曲,如活物般染成鲜红,爬满了侧脸,瞳孔卷动着血海,冷笑道:“若做得到,那来试试便是。”
“哈哈,有趣,实在有趣。”庞统古怪地笑两下,“你这般嗜血凶残,居然还不入魔……不如让老夫来助你一臂之力,如此,杀你可就名正言顺了。”
他高举足有一人半高的芭蕉扇。那钢铁似的翠绿扇面镶着金边,仿佛呼风唤雨的法器,他斜着身子,单抬一脚,宛如祭天的巫师。
轰隆一声,乌云被青紫的电闪撕裂,阴风与寒雨竟如漩涡般汇聚于扇顶,庞统轻松自如地挥动着扇子,卷动的风暴随之摇摆。可怖的狂风引得四周的树木激烈地摇晃着,连房瓦都嘎达嘎达作响,地上的人衣摆翻飞,都抬袖阻挡,几乎站不住脚。
唯有陆逊岿然不动地立在那里,看着庞统施法,庞统像是在跳什么怪异的舞蹈,一脚始终在半空,一脚又始终定在浮空的剑上,他哈哈笑了两声,巨大的风暴脱离芭蕉扇的把控,瞬息吞向陆逊。
卷着数不尽的雨丝,风暴已变成混沌的奶白色,飞旋的风眼开着大洞,仿佛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眼看就要吞没陆逊,庞统眼疾手快地扯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大饮一口,手中捏诀,掀开面罩一角,凶猛的火焰照亮庭院,如浪涛般从庞统的口中喷涌而出。
火浪随风暴撞向陆逊,像手掌裹住石子般容易,亮眼的火光里闪过一刹黑影,眨眼间,陆逊已破开火焰,风雷般逼近庞统面前,阴狠的眼珠似入魔般,五指用力抓空,散在地上的火焰再度腾空而起,分成五股火流,摇曳着拴在指尖,随他五指律动,像利爪又像长鞭甩向庞统——
陆逊压声道:“不知死活!”
庞统身形虽如老人,但却十分敏捷,哈哈笑了句:“哎呀哎呀,用火对付你,是老夫失误了。”并一手按着帽子,向后一倒,躲过陆逊一击,竟不见跌落,反而轻松起身,舞起芭蕉扇,又掀起一阵狂风。
陆逊挥袖,周遭的寒气卷成气流,飞旋如刀刃愈转愈快,将迎面而来的飓风切碎。他向后掠去,落在屋檐之上,神色一沉,吸入口的冷气化作炽热的火光,随他漏出的吐息而拉长成丝,疾袭向庞统。
陆逊本不愿用火的,他的火不同于庞统,是妖火。妖火一旦燃起是不易熄灭的,就同他火烧魏宫那次一样,他的火但凡在曹丕府生起一缕,府中上下就危险了,不止被关起来的下人们,就连许昌大道也会被殃及。
想至此,陆逊瞳孔的殷红变得更深了。
庞统似乎能看穿陆逊的心思,动也没动,只将芭蕉扇竖在身前,妖火撞上扇子的一瞬,顿然化作两股分散开来,陆逊怔住,火焰如流水落向地面,小道士们和侍卫纷纷躲避,他咬紧牙关,暗自捏诀,硬生生让火星在落地前灭去。
雨变大了,庞统朝扇柄踢了一脚,芭蕉扇沉重地往后倒去,被庞统沉甸甸扛在肩上,他好奇道:“哎呀,老夫真是没想到呀,堂堂鹿族神君,三年前的大战如此惹眼,怎的现今躲到凡界——而且是躲到曹家来了?”
庞统笑眯眯道:“你和曹二公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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