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转身离去之后,殷宛树缓缓地登上了二楼。她静静地倚靠在栏杆之上,目光投向远方那片深邃如墨的夜空。
夜幕如同一张巨大的深蓝色绒毯,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然而,这看似平静的蓝色天幕之中,却仅仅点缀着寥寥无几的几颗星星。它们微弱的光芒在这片浩瀚的深蓝里显得如此渺小和孤独,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一般。
殷宛树凝视着那几点闪烁的星光,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压抑感。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胸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同时,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安也开始在心底蔓延开来,如同暗夜中的蔓藤,悄悄地缠绕住她的心弦。她揉揉太阳穴,“小叶!你明日,去南宁饭店,给沈七少爷带句话。他之前在沧海阁定做的扳指,图案要稍加修改,请他亲自来看。”
第二日,沈炎到了沧海阁二层,推开镂花门,眼前陈设没变,不过那个端坐桌前烹茶的人,此刻立在左侧床边,他进了门,随手带上门,“我可不记得自己定做过什么扳指,相必是宛树有话问我。”
殷宛树转身,“都是明白人,我就开门见山,沈七少爷为何要趟殷家这趟浑水。”
沈炎手中拎着一只小长方形纸包,他把袋口打开,走到她面前,双手捧着,“你这几日病着,想必口中寡淡,我买了些梨膏糖,甜甜的,你尝尝。”
殷宛树:“回答我!”
沈炎瞄了一眼手中纸包,“吃一口,我回答你。”
殷宛树无奈,拿了一块含在口中,梨子汁儿淡甜,心下也畅快许多。
沈阳满足地笑笑,转过身走几步,将纸袋放在圆桌上,“与我心爱的姑娘定亲,怎么说是蹚浑水?”
殷宛树从来都不曾料到沈炎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思!即便是爹爹曾经在自己面前提起过,但她却始终未曾将其放在心上,更没有当真过。所以,长久以来,她在沈炎的面前总是表现得坦坦荡荡、毫无顾忌。然而,此时此刻,当听到沈炎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内心的想法时,殷宛树不禁愣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她的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原本想好的说辞全都消失无踪,只剩下满脸的惊愕和不知所措。
沈炎接着说:“初见那次,明明有两个人,我却只注意到了你。沈家寿宴,我才看清你的样貌。之后,我们每次见面,你都一点点入了我心。宛树,我来上京求学之前,就做好了打算,毕业后去留学。我以为,我这是一番无牵无挂的安排。可是,你,却是意外。这次,我来北京,就是为了你。我想告诉你,我对你的心意。但,我知道,我马上要去法国,我也不能要求你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也想问问你,你的心思。可是,我才下火车,就听见了,你的婚事。那日在殷家,我……我承认,我失态了。”
殷宛树按捺住慌张,不露痕迹地将绞着手指的锦帕放松,自然地以手指夹好,“沈炎的心意,说给我听了,我知道了。但我的回答是,我对你,不能投桃报李。”
沈炎看看他,笑得坦然,“我猜,大概就是这样。宛树既然对我无意,要是没有如今的事,待我归来,你若能幸福,我也为你开心,可如今,你是把自己的一辈子当儿戏,我不得不管。宛树,与我定亲,我出国的这几年,没人会再拿你的婚事做文章。另外,我也从殷伯伯那里知晓,殷家族老,觊觎殷氏家业,你多年不易。他们多是保皇守旧,容不下一个有新思想的你。你是崇华女中校董的事情,之前瞒得紧,等家主之位移交给了宛华,你给学校的钱款,从殷伯伯给你的私产中出,才堵了悠悠之口。你需要帮衬,你选了杜家长女为主母,杜家不会和你掣肘。你再选个夫婿上门,家世高得过殷家吗?姻亲上,你不敢冒险,也于你没有助力。我家不一样!”沈炎停了停,自嘲笑笑,“我不习惯以家世压人,如今,若能助你,也可以用上海沈家的名头给你当靠山。我父亲,你知道的,前朝皇商,如今的上海百货行会会长。母亲是前朝大将军独女。大哥在民国政府任职,二哥随父从商,三姐嫁的是南方政府总长,四哥从军,五姐是北京千汇歌舞厅老板,六姐在法国留学,我家,可以说是沟通三教九流,能护着你。至于我,暂时没什么建树,将来给你一处安身之所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殷宛树苦笑,“沈七少爷是要趁火打劫,还是仗势欺人?”
沈炎:“你曲解为欺负也好,认作是真心实意也罢。我沈炎,无愧于心。对一个姑娘,就任性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都用在宛树这里了。”
殷宛树瞬间沉默不语,目光紧紧锁定逐渐靠近自己的沈炎。只见他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朝着她走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她的心尖上,令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起来。
当沈炎走到距离她仅有咫尺之遥时,缓缓地伸出了那只修长而有力的手,手指微微弯曲,似乎想要轻轻触碰她的手。然而,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她的刹那间,殷宛树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一般,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连退三步。
沈炎止步,收回了手,“宛树,我心向明月,断不忍明月照沟渠。你不该被牵累,草草决定了自己的一辈子。我们的婚约,让你多上几年,这几年,你可以守着殷家,你能孝顺父亲,扶持幼弟。至于我,我只希望,你分些目光给我,你看看我,我于你,到底是什么位置。过了这几年,若你我有缘,自然是两家结秦晋之好。若你我不合适,到时候好聚好散。”
殷宛树:“以后的事情,哪里说得准。只说当下,沈炎这么草草地定下终身,倒似儿戏一般。以后其他人有难,你也这样帮人?”
沈炎忍俊不禁,“宛树对自己的终身都草草,倒还有空担忧我。宛树,只对你,我才如此。既然与你定了亲,我们婚约在身,我不会见异思迁。宛树,我之前,一直想让你放开自己,可我忘了,你有自己的责任。如今,我帮你分担你的担子,你闲暇下来了,才能好好做自己。”
自从娘亲离世之后,殷宛树便如同那寒风中的劲草一般,始终挺直着自己的腰杆。生活的重担没有将她压垮,反而让她学会了如何在逆境中顽强生长,成为一个无比坚强的人。
这么多年来,她默默地承受着一切,习惯了给予他人依靠和支持。无论是朋友还是亲人,只要他们遇到困难,殷宛树总是第一个伸出援手,用自己并不宽阔却充满力量的肩膀撑起一片天空。
然而就在某一天,命运似乎对这个坚强的女子露出了一丝微笑。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那个人温柔地看着她,轻声说道:“从今往后,我可以成为你的依靠。”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殷宛树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之情。就好像在漫长的黑暗隧道中行走许久之后,终于看到了前方的一丝曙光。
可是与此同时,一种莫名的酸楚也涌上心头。这些年来所经历的艰辛与困苦、孤独与无助,一下子全都涌上脑海。那些被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化作一串透明的琉璃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沈炎抬手,做了个欲为佳人拭泪的姿态,又觉不妥,从西装口袋中拿出一块叠得端方正正的白手帕,递到她面前。殷宛树似乎才发现自己失态,也没接帕子,立即背过身去,用手上的锦帕轻轻蘸去泪珠。
沈炎悻悻地收回帕子,转身走到门边,抬手准备开门,“沈炎!”殷宛树恢复端庄的笑容,“那扳指的图案,你还没说怎么改。”
沈炎放下手,“父亲来上京,一是为谈生意,二是看看大哥。我求他老人家帮我,是给他添了件事。送只扳指,安慰他的辛苦。”
殷宛树提笔在素纸上描画图案,沈炎立在一旁观摩,忍不住说了句,“父亲被我软磨硬泡着去殷宅,他以为我胡闹,从殷宅回来,他更把我训了一顿。说是殷小姐这么一个端庄标致、言行有礼的人,哪能因我这个泼猴一时兴起就定下来。所以呀,宛树,这桩事,得你点头,我父亲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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