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风一醉三千金

“啪!”

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打落在地,溅起地上灰尘,挟带着一声惊堂木响,惊醒了一个梦中人。

裴厌微微睁眼,只听得周遭喝彩声响,楼下说书先生满口的荒唐事,好生吵闹。

有人见他醒,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十分自来熟的扬声:“宴开?沈二公子!回神了,这么精彩的评书你也能睡着,昨日莫不是在青姑娘那里躺酥了腰?”

被撞得人是他,唤的却不是他,裴厌神色极差,脑中一团白雾,所有的场景皆被白雾笼罩,真相似雾中探花,总不真切。

他偏头想了想,最后还是忽略掉了这句问话,反而故作饶有兴趣的反问:“楼下这说的又是哪出戏?我怎好似听到了裴相之名?”

身旁之人带着些许惊讶:“你莫不是睡糊涂了?这讲得不正是《秋宴》?”

“何为……《秋宴》?”

“沈公子啊,我只道你旁日读书太狠,你看这不就将脑子读傻了,居然连近日传遍江南的话本都不知道。”

裴厌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含着水雾的星眸盯着他看。

那人被裴厌盯得没了脾气,乖乖解惑:“所谓《秋宴》,乃是取当今摄政之邱字,与那反贼裴厌之厌字而来,邱厌又同秋宴,真是好一番美景。”

“等等……”裴厌随手捞起桌上的一杯凉茶,等凉茶下肚,神智也总算恢复了一二,这才见眼前酒盏错落,满目琳琅,抬头是舞姬妩媚,琴声如画,当是一家酒楼雅间。

方才好似听这人说什么传遍江南的话本,想来这里应是江南,不愧人皆道尽江南好,只看眼前这番辉煌,比起京都长朔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只是裴厌的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他几乎是咬着牙道:“你们可曾见过裴厌?”

“那反贼一生从未下过江南,我如何得见?”

楼下说书先生正是激愤,此时已说到两人互诉衷肠,携手终身,只可惜一人迷途知返,一人执迷不悟,终是落得一个反目成仇,阴阳相隔。

裴厌更加咬牙切齿:“如此编排,你们就不怕有朝一日裴相打上门来?”

一只温热的手探上了他的额头,裴厌下意识的往后靠了一下,只听身旁之人疑惑道:“奇怪,也没发热,怎么今日尽说胡话?若说摄政打上门来还有几分可信,但那裴厌早死在了一年前宫变之时,一个死人如何翻起风浪?”

裴厌:……

“什么?”裴厌的神色彻底凝固在了脸上,他呼吸平缓,只有眼睛睁大了些:这对吗?

如果裴厌死了,那自己是谁?

方才身旁这人一口一个沈公子,宴开,莫不是真的在唤自己?

自己是——沈宴开!

想明白这点后的裴厌更想不明白了。

裴厌干脆顺势躺入座椅中,他阖上双眸,眸前缓缓浮现出一团虚影。

他就这样随着虚影向前走,前方很黑,周围是水滴落石板的声音,但又不像,因为那“水”带着些粘稠,怎么也落不尽。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萦绕在耳边,一个身穿黑衣的人缓缓走向了最远处,他衣袍上的金线在牢狱的火光中莹莹发亮,复杂的纹路处处彰显高贵。

这人无视掉周围人的见礼,只是抬脚迈入了最后一间牢房,于是裴厌也跟着追了上去。

牢内那人双手被高高的吊在两边,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滴落在地,他半跪着身子,从凌乱的发丝中抬起了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就这样对着来人挤出了一个微笑。

笑容透过来人的身子,打落在了裴厌眼中,如梦似幻,逐渐汇聚成一个小小的光点,然后缓缓放大,对上了一张大脸。

“你又愣什么神呢!沈宴开我说你是越来越过分了啊,你今日光是出的神就比我们一同出来的次数都要多了!”

“别介意。”裴厌伸手将这张脸推远了些,方才的场景看得他只觉得胸口镇痛,他一只手慢慢的抚上了胸口,总觉得那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穿透了一般,但手触上去,却只有衣料的微凉。

他微微吸了吸气,待缓和一些,坐起了身子,根据目前已经知晓的情况开始瞎扯,“你也知道,我满脑子的圣贤书,读多了这思想也就被束缚住了,实在是看不得这种情意缠绵的风流事,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见谅见谅。”

也不知道这番说辞对不对,但看着眼前这人一脸“你在放屁”的表情,裴厌只觉得有些头疼。

好在那人最后只是一口酒饮下,调笑着开口:“假正经,你沈公子的圣贤书不一向都是往狗肚子里面读的吗?”

裴厌配合着他的话耸了耸肩,这人一看就是在街市混惯了的纨绔子弟,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要搞清楚沈宴开是谁,他又为什么会成为沈宴开,以及——如果他现在是沈宴开,那么之前的沈宴开去了哪里?

真是好一遭将死人逼活了的麻烦事。

转眼间楼下的评书已经换了一折,又是一段风流韵事,听得裴厌眉头紧锁,不敢相信什么东西进了自己耳中。

他转眼看向身旁那人,那人一把折扇摇的好生惬意,仿佛在这些生编乱造的话本子里面沉浸了一般。

裴厌一手挡在他扇动的折扇上面,“啪”一声,折扇合上,落在了裴厌手中,他将扇骨轻敲在那人肩头:“这又是什么东西?”

“《厌霜辞》啊。”

裴厌:???

台下说书人婉转开口:“惊蛰时湖波微漾,一页小舟划开水面,船上之人青衫袭地,虽是男子,却比女子更加妩媚,他手中挽着一枝桃花,一双含情眼望向岸边,只见那奸臣裴厌一身红衣,只是轻声唤了句‘霜儿’,桃花瞬间满天纷飞,裴厌伸手牢牢地接住了从船上跳下来的人,将他拥在怀中,唇沾上他的发,缓缓向下……”

“等等等等……”裴厌慌忙将折扇打开挡在自己眼前,他凑近了些身旁的人,“那个霜儿不会是昌王世子吧?”

那人朝他扬了扬头,一副“上道”的表情。

裴厌疯狂摇了几下折扇,只想把自己方才听到的东西通通摇出去。

虽然他平日也看昌王世子不顺眼,但那般清冷之人,硬是如此编排,当真也是难为他了。

“你们如此,就不怕有人信以为真?”

“怎么会呢?”

那人拽着折扇一角,笑的眉眼弯成了一条线,旁边有舞姬为他添上了酒,他就着舞姬的手饮尽了杯中酒,又伸手将那舞姬揽在了怀中,与其调笑一二之后才道:“杜撰嘛,大家都知道是瞎编排的,也就是听个乐子,任谁也不能将话本中揽尽风情的裴厌与那谋反伏诛的奸臣联合在一起啊。”

裴厌听着那舞姬娇滴滴的喊着“楼公子”,再看眼前人,心中已经有了打量。

江南只有一个楼家,世代为商,独揽了江南半边金窟,或许是因为赚钱太容易了,所以子嗣上就比较薄弱一点,世代单传,到了如今这一代,楼老爷更是临到四十才有了这一个独子,取名为鑫,当成宝贝疙瘩养大的,果然是好一番风流浪子。

裴厌将扇子还给他,心道那说书人讲的和真的似的,若非我就是裴厌本人,怕是我都要相信了。

他默不作声的抿着茶,台下话本子却是又换了一个,这出戏比那什么《秋宴》《厌霜辞》来的更加□□,裴厌默默的睁大了双眼,片刻又认栽一般的闭上,心中瞬间只剩下一片死灰:“楼兄,这莫不是又与那裴厌有关?”

楼鑫手指在舞姬唇上轻点了一下,闻言道:“聪明,《春竹艳谈》,这出平日里可听不到,你今日也算是撞了大运,且听着吧。”

裴厌已经可以熟练的从话本的名字中寻找主角了,况且他认识并且有牵扯的,只有那一个。

果然人生前不能太猖狂,否则死后不止有无尽的骂名,还有一堆莫须有的风流韵事。

裴厌长叹一声:“今日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又到底是谁要害我?

死一年了,求放过。

楼鑫哎呀一声,他抬手让舞姬退了下去,又屏退了屋中旁人,鬼鬼祟祟的左右张望一番,然后才贴近了裴厌,压低声音道:“二殿下来了。”

“谁?!”

“你小点声!”楼鑫直接伸手捂了裴厌的嘴,他食指搭在自己唇边,一个劲的嘘嘘嘘。

裴厌在他的动作之下顺从的点头,这才被放开。

“二殿下楚稷,小爷我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打听到的,本来觉得消息并不准确,但听着这一出接一出的话本子,还能有什么不确定的。

世间之人无不憎恨反贼裴厌,但多数人提起他却依旧是恨中掺爱,并不纯粹,若说我大宣还有那么一个将其恨之入骨之人,那必定是二殿下了,豪掷三千金,只为来这春安楼听几出笑话,佩服啊。”

裴厌没有搭理楼鑫,他醒后诸多事情未搞明白,只想套话,往日那些恩怨纠缠或许终究随着身死而烟消云散,死过一回便觉得没有什么看不开的事情,唯独这个人,裴厌只是听到他的名字,依旧只剩下惊心。

那明处的针锋相对卷起波涛,暗处缠绵悱恻的骇浪席卷不尽,拖拽着飘向远方的一抹幽魂,终究归于红尘。

他连扯出一个笑都困难,目光已经有些模糊,他眨着眼睛,听着楼鑫的话,只觉得撕心裂肺的感觉贯穿肺腑,心口那处又空又疼。

恍惚间听到楼下剑锋划开,刀光剑影,争斗声越来越响,说书人的醒木掉落在地,在裴厌醒后的将近一个时辰之后,终于闭上了他那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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