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风一醉三千金

景平八年,长朔,醉花楼。

有人群拥挤,繁闹的叫嚷声比起春安楼更加鼎沸。

一楼角落中,唯有裴厌与邱尽落布衣长袍,他们好像是被人群挤到角落的,又好像是一开始就选择了角落的地方。

总归是把酒言欢,随手一洒,便是少年豪迈。

或许是听说了什么好东西,源源不断的人朝着醉花楼而来,不过片刻,就有人叫壤着踩死了人,声音在这一瞬间达到了空前绝后,一楼中间被让出来一个空位,一人口吐鲜血,衣裳上有密密麻麻的脚印,已经断了气。

人群拥挤之中,谁也分不清是谁先下的手,众人面面相觑,一脸的晦气,唯恐与自己牵扯上一点关系。

有人指认,有人不认,一片吵闹不绝。

而在此番场景之下,裴厌最先听到的是楚稷的声音。

温润,却又无情,似春花挟带着未曾消融的寒霜,第一眼是柔情的美,第二眼是彻骨的寒。

“拉下去,好生葬了吧。”

顺着声音向上,只看到那人一贯的黑金袍子,眉目间是厌世的淡漠,镇定从容,似乎是见惯了生死,也就看淡了万物。

可惜太明显了,这人的高傲太明显了,傲骨由心丛生,在皮相上凸显的淋漓尽致,只看一眼,裴厌便知道这人身份不凡,必定是那天潢贵胄。

而此刻能出现在这里的天潢贵胄,又是这么个一言九鼎的……

裴厌淡淡的品了一口茶,心中暗道,这人是楚稷。

他看着几个侍卫将那具尸体粗暴的拖了出去,明明他们的主子说的是好生葬了,但这些侍卫的表现却一点也体现不出来那个好。

反而更像是巴不得这人快点死一般。

裴厌再次抬头时,楚稷刚好转身,唯独可以看见的是他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

裴厌在里面看到了他的诡计得逞。

于是当年初入京都长朔的翩翩公子拉了拉他身旁的人,笑着开口:“你看到他那得意的脸了吗?这种人空长个好皮囊,端的一番正人君子,实则烂透了。

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皇权在握,视人命如草芥,就是不知道那张脸上露出别的表情是什么样子,若是哪日栽到了我手里……”

少年人的思想连篇浮现,说着说着就乱了套,只是嘴上一抖,便大言不惭了起来:“我定要看看他哭着求我的样子。”

这时候的他初露锋芒,只是放着狠话,也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大显身手,但话说出口却是转头就忘,自然也不知道未来的某日,这些话会成了真——

也不是那么真……

因为哭的是他。

……

那双湿漉漉的眼眸挤压着许久未曾出现的情绪,在心尖打转,又强行退出。

一只手搭上了裴厌的小臂,将他托了托,疯狂转瞬即逝,只有唇角勾起的戏谑。

让人也曾魂牵梦萦的声音重新响起:“没想到江南的伶人都是这番软骨头,酒还没喝呢,身子就先倒了,饥渴成这个样子,让本殿下如何舍得啊……”

拖长了的语调刺入裴厌耳中,他只感觉小臂一紧,这人的五指几乎快要掐进他的皮肉,只看神情是好一番喜笑颜开。

不是这样的,在裴厌的记忆中,这人的坏从不会说出口,污言秽语他唯恐避之不及,而毫不避讳说这种话的,是当年的自己。

却又并非相同,他所言只不过轻飘飘一句,多是调笑一二,听的人也不会不适,只当玩笑,不含锋芒。

可楚稷……他将自己的刀子裹进了言语,只说一句,便扎的一个千疮百孔,让人瞬间溃不成军。

再也没有比这刀子更痛的东西了,包括那深嵌入手臂的五指。

这样的楚稷,陌生而又危险,让裴厌下意识生了怯意。

他几乎是身子都在发颤,可究竟是因为什么,在场的人或许都有不同的理解。

裴厌咬了咬牙,没认出来,倒也好办。

他顺势倚入楚稷怀中,将酒撒上了楚稷衣袍:“殿下,抓的太紧了,疼。”

倏的有一阵寒光刺来,在楚稷面前被拦住,枯坐了许久的邱尽落终究没忍住。

“殿下!外面太多的人等着看你的笑话,还请殿下注意些,别误了归京的时辰。”

这酒似乎很是醉人,只沾上一点,便教的裴厌酩酊大醉,分不清今夕何年。

裴厌倚着楚稷,心道放肆!

邱尽落实在是太放肆了,就连国师当年对上楚稷,也只是提醒而非呵斥,就凭着邱尽落这个叛徒的一箭之功,不过是被重新扶上去的另一个傀儡而已。

真是放肆且愚蠢,蠢得不可开交!

想来楚稷留着他,也只是因为蠢货难得了。

说书人已经再次吓傻了身子,他左右看看,舌头都快要打结,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为何要面对这些。

楚稷于是抬眸:“继续讲,若是讲不好,你与这三千金一同葬了,也算个功成身退。”

汗滴落在地,伴随着再次响起的话本评书:“折扇开合,繁华的闹市中,红衣翩然,裴厌一只手牵着六皇子,只唤一身‘殿下’,六皇子便拉着他的手,含情脉脉道句‘你信我,只为你,刀山火海我也能趟,造反又如何?’

裴厌笑的眼睛都快眯成了缝,他抚摸着六皇子的鬓发,说出的话几乎充斥着魅惑,‘天下是我毕生所求,但你是我的牵挂,迢儿,我永远相信你’……”

“简直荒谬!皇家之事岂是你们可以随意编排的?”

邱尽落拍案而起,眼神已经看向了身边的侍卫,侍卫亮起刀刃,楚稷伸手环了裴厌起身:“书是我要听的,楚迢是我弟弟,而裴厌最后是死在我手里的,算来算去,今日之责全然在我,摄政,你着什么急。”

邱尽落看着此刻楚稷还能顾及这怀中的人,更是气红了眼,他咬牙道:“殿下!”

“还是说……”楚稷话锋一转,又道,“你从一开始就来打扰我,实在是很难让我不怀疑,你在意的其实是那已经故去之人,是被你一箭射落下马的挚交。”

楚稷嘴角噙着淡笑,将话在邱尽落的怒瞪中说完:“莫不是那秋宴成了真,你对裴厌,实则存了旖念?”

“殿下说笑了,我同他从小挚交,若是真有什么心思,怕是早就诉了衷肠,如何能看着他误入歧途呢?”

在楚稷怀中的裴厌轻轻点了点头。

这倒是真的,以他与邱尽落当年的关系,若是真有什么旁的心思,早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还能轮到旁人什么事。

邱尽落让人收起刀兵:“书也听完了,殿下,走罢。”

楚稷点了点头,将圈着裴厌腰的手松了松,低声道:“站好。”

裴厌听得云里雾里,下意识回了句:“站不好。”

楚稷朝他耳边凑了凑:“站不好就陪严先生一起死。”

“我站好了!”

裴厌倏的一个叫激灵,也是又短暂的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了。

他眨眼看向楚稷。

原来如此,不愧是心狠手辣的楚民安!

楚稷挥手让严先生下去,他几乎是完全忽略掉了身旁的裴厌,裴厌手中抱着已经空了的酒壶,十分乖巧的站在一旁,只是低垂着的眸光在两个人身边飘忽。

这一时间,邱尽落似乎是意识到楚稷要做什么一般,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让身旁的侍卫护在自身前。

剑拔弩张的局势被楚稷的轻笑声打断:“没想到你我相识共事这么多年,如今可以聊的,居然也就只有那一个人。”

邱尽落沉思了一下,然后才道:“我也一直很困惑,我早就向殿下表明了立场,殿下若是因为我曾经同他挚交就对我抱有偏见,那我实在是太冤枉了一些。”

“谁说不是?。”

楚稷拂了拂自己袍子上的酒渍,他的眼神轻飘飘的从裴厌身上路过,落在了邱尽落身上:“可那有什么办法呢?曾经不可改变,有些人的未来其实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放心,我不会在这里动手。”

“天命都可更改,又有什么更改不了的呢?”

邱尽落说的十分激动:“殿下十五监国,到如今十一年,陛下却从未有立储之意,若是真让他得了长生,殿下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出头了!”

楚稷含笑问他:“如此说来,那年裴厌造反,你应当是乐得开心,又为何要拦?”

邱尽落说的信誓旦旦:“因为他狼子野心,他造的不止是陛下的反,还是殿下你的反!

裴厌与六皇子苟合,到时候让他推翻了当今皇权,殿下觉得他是想要一个处处和他为敌的天子,还是一个为他马首是瞻的天子呢?长久以往,这大宣日后姓什么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殿下,我是为了你啊,若是让裴厌得逞,那个时候你真的可以心甘情愿的放下手中的权势吗?殿下你就真的甘心吗?”

他当然甘心。

裴厌捏着酒壶的手几乎快要泛白,没有人比自己更明白,若是出现了一个能掌大权的人,那楚稷简直是求之不得。

唾手可得的权势对于楚稷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枷锁,将他的灵魂与肉/体一同束缚,他巴不得有人可以替他解开锁链,放他一个自由身。

可如果真的只有这样,裴厌又怎么会不如了他的意呢?

只是世人目光往往浅薄,总觉得自己掌握的那一角便是全部,殊不知坐井观天的那位也同他是一个想法。

况且如今高位者蒙住双眼,不愿意相信一个傀儡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思想,并且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和旁的人暗渡了陈仓,于是就如打地鼠一般,将所有露出头的鼠全部打死。

在裴厌出神的时候,楚稷的回答已经落到了邱尽落耳中。

接下来的情况他已经不清楚了,围绕在他身上的那股燥热更加激烈,酒壶哐当落地,他眨了眨泛红的眸子,只眨了一眼的酸涩。

身体落在一个怀抱之中,那久违的霜雪再次飘落,只是在半空中又变了样。

“你应该庆幸,你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裴厌醒来之后还未曾见过这具身子长什么模样,又接二连三的见到故人,那不对劲的感觉快让他失了神,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胡话了:“这双眼睛,很像裴厌吗?”

下巴被人抬了起来,裴厌下意识的对上楚稷,或许是因为错觉,他只感觉楚稷的眉眼中都含着笑意:“是有几分相似,所以你给本殿下说一说,为什么你会觉得从我口中说出来的夸赞会对上那个反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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