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惊雷横空炸响,闪电唰然劈下。
劲风裹着磅礴雨粒,卷动窗棂嘎吱作响,室内烛影跟着齐排乱闪,映在墙上烛影瞳瞳斑驳陆离。
忽然间“呲啦”一声,烛芯烧熄了,鎏金绣龙纹的床帐深处传来一声难耐闷哼。
“去去去,还不快去把窗户都关严实!陛下身子抱恙,好不容易才睡着,要是把人吵醒了,你们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总管太监高福手疾眼快地一把将摇摆不定的窗扇阖上,伸脚截住一根刚被风吹滚下来的红烛,同时不忘扭头,压低声音吩咐屋里侍候的几人,身体各部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简直被运用到了极致。
一众太监侍女忙堵窗户的堵窗户,点烛火的点烛火,侍女手忙脚乱地在香炉里添上太医新配的强效安神香。
各自忙得火热朝天。
好在片刻后,屋外的轰隆嘈杂声渐次弱去。
众人悬着的一颗心总算稳稳落回肚子里,然而,龙床之上陷入梦魇中的年轻皇帝情况却并未好转,反倒愈渐困宥于永无止境的虚妄,挣脱不得。
那已经重复过数次的虚妄世界,同样是个惊雷乍响,湿冷阴翳的雨天。
明明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三年,却依然让人觉得恍如昨日。
“殿下,”少年音色纯粹清透,即便是目下这样迷乱的情况,他望向身下人的眸光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尊敬孺慕:“我愿为殿下做任何事,我愿为殿下付出一切。我会永远臣服于殿下。”
江瑢予因少年情动的语调目光而有了片刻的涣散,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回答,那少年便兀自珍而重之地在他眉心印下一吻,滚烫气息轻拂过面颊,落下轻柔一句:
“因为,我始终深爱殿下。”
最后一句其实低不可闻,屋外又突然爆出一声轰然雷鸣,江瑢予的耳朵被少年一把捂住了,可两人间距离这样近,他还是听清了。
江瑢予神情怔怔地看着他上方面容紧张满脸急色的少年。
这少年实在还太年轻了,未出舞象之年的五官精致漂亮,线条完美柔和,虽隐约可见其日后的立体深廓,但对于江瑢予这种二十有八的人来说。他实实在在,还是太小了。
甚至可以毫不客气地将其称之为幼稚。
江瑢予还在出神细细凝望少年,他上方倏地“滴答”一声。
一滴滚热汗珠沿着少年劲悍有力的胸膛汇聚到他轮廓分明肌线完美的腰腹处,随着前耸动作,猝不及防滴落在江瑢予腹间。
江瑢予陡地睁大了那双迷离上挑的凤眼——
“怎么了殿下?是我弄疼你了吗?殿下有任何不适都请立即告诉我,这样会感觉好一些吗?殿下……殿下……”
少年生涩局促却又满含爱意地一遍遍抚摸亲吻他光滑沁红的脸颊,试图让他好受一些。
所有动作都温柔到了极致,生怕把他这块精贵的薄瓷给碰碎了。
江瑢予手指紧紧掐进掌心,身体克制不住地开始颤栗。
他强行扭开了目光,不愿再看炽烈单纯的少年一眼。
少年很是体贴地顾忌他身体,尽管自己并没有得到餍足,甚至是一切才刚刚开始,可他还是让自己强行终止住了。
他深情注视着他的殿下,眼中尽是承载不住的珍惜与柔情。
这些江瑢予全看在眼里,哪怕仅用眼角余光。
其实他根本无需这样做,少年已经足够听他的话了,他说一少年绝不说二,他要往东少年绝不会往西,他只要对少年说出请求,少年什么都会答应他。
他一时间忽地迟滞,自己怎么就做出了这么糊涂的决定。
可能,仅仅是因为今天是少年的十八岁生辰吧。
满足他一个小小心愿,倒也无妨。
·
“殿下,臣已带兵层层围住东宫,一切只待殿下发落。”
少年劲装银甲,单膝跪地,高高束起的黑发随着少年利落仰头的动作在身后随风劲扬。少年漆黑清澈的瞳孔满是勉力压制后的激动喜悦,而这所有炽烈的、掩藏不住的深切情绪,尽属他的殿下一人。
江瑢予却只垂眸淡淡瞥了少年一眼。
旋即毫不停顿地举步从少年身侧迈过,直向东宫。
身后少年的追随目光始终如影随形,而他视而不见。
“先皇甫一龙驭上宾,太子便紧急结党营私,勾结外戚,以权压众,残害手足,不孝不悌,其行径极度恶劣,今证据确凿,官怨民愤,举朝上下皆认为太子此举有失皇位继承人资格,不配为天下君主,尔等俱愿推举九皇子为帝,按我朝律法废黜太子,依律处置!”
“废黜太子,推举九皇子为帝!”
“推举九皇子为帝!”
……
众位朝臣声势浩荡,沸反盈天,偌大东宫刹那间被围剿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江瑢予神色平静地立在口诛笔伐的群臣中央,在这一众喧闹声里,他孤拔地如一株山顶兰,一捧峰尖雪,与世隔绝,周遭喧嚣背景仿佛尽数化作虚无,离他远去。
他眼前忽然什么都看不清了,他头痛欲裂地想要挣脱出这个光怪陆离循环往复的梦境。
他的身形在急速撤去,就在他即将脱离这个囚困他的牢笼之时——
远处那道犀利不舍的目光竟然不管不顾地追了上来,并把他重新拖拽回深渊。
江瑢予在仓促中回头,同少年坚忍急迫的视线对上。
那少年的目光真的是太深邃了,他甚至还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就那样隔着泱泱众臣,隔空朝他看去,却像一支凌厉的箭矢,准确无误地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少年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伤心,依旧怀揣一腔真诚。
他高高仰头,意气风发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不符合身份年纪的渴望。
那样渴求的眼神,江瑢予幼时曾在无数妃嫔脸上看见过,但少年的表情又和她们截然不同,少年眼中的光更加炽热,像一团熊熊燃烧永远不熄的烈火。
江瑢予忍不住为之动容,他只需要转过身,走到少年身边,轻轻在少年头顶抚摸一下,微笑着赞扬他:
“你做的很好,我很满意。”
少年便能满足到如同拥有了全世界。
在那斑驳到只剩下他们两人的世界里,江瑢予毫不吝啬地抚摸了少年的头,对他露出最亲近温柔的和煦微笑,将天底下最好的溢美之词安在他身上。
少年意料之中地回以他一个开心满足的微笑,江瑢予脸上的神色却蓦然一僵。
因为少年在抬头瞬间陡地化作无数光斑,凭空消散了,就像从未在他的生命里出现。
江瑢予眉峰一蹙,眼睫一湿。
·
“陛下!陛下!!苏太医,陛下怎的还没醒过来?!”
江瑢予耳边响起无数声急切的呼唤,一声接一声清晰地传进他耳膜里。可是都不对,无一声与梦中少年清脆的殿下相重叠。
——陛下?
这是在叫谁?是在叫他吗?
这一切难道仅仅因为他没有抚摸少年的头顶,毫不留情转身就走吗?
江瑢予眼皮湿润震颤地更加厉害。
倏然一抹清凉沁入了他的脑海,江瑢予躁动不安的情绪逐渐安定下来,他耳边再次传来一声恳切的陛下。
江瑢予费尽力气,这一次,他终于睁开了那双沉重迷惘但又不失漂亮凌厉的凤眸——
“陛下!太好了陛下,您终于醒了!呜呜呜您再不醒奴婢都要哭了!”高福一把扑倒在龙床前,泫然欲泣。
陛下殚精竭虑身子亏空,一场暴雨就引发了一场高热,陷进梦魇,他被吓得一天一夜都没敢合眼,夙夜忧叹,眼见着江瑢予醒来,实在忍不住喜极而泣。
“朕无事,”江瑢予撑身起来,混乱思绪终于重新归拢。服侍婢女立刻在他身后垫上几个软垫,江瑢予靠上去,脸色还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这两日朝中可有何大事?有无人来觐见?”
高福登时一收哭相,做肃然状:“回陛下,都没有,朝中一切安好。”
“嗯。”江瑢予放心点头,重大事项的折子他早都批了,宫中一切安排井然有序,就算还有什么没顾虑到的,也还有御史和丞相看顾着,出不了什么大事。
侍女端来托盘呈上一直备着的汤药,江瑢予伸出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接了,还没端到嘴边,苦味就直冲面门,江瑢予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将那天青瓷碗端远了些,不想喝药。
“……陛下,”高福喏喏出声。
江瑢予抬眸望去,顺势将药碗拿开,示意他继续说。
高福没有注意到江瑢予的小动作,江瑢予就这样又避过了一碗苦药,高福欣喜回道:“袁将军传来快报,称他们应诏回京,明日正午前就能赶回京城。”
“好,袁将军大败西戎,此番带军凯旋,朕定要好好赏他!”江瑢予龙心大悦,眉宇之间的消愁病气都一扫而空,“明日召集群臣,随朕一起去城门迎接将军归来!”
高福闻言却皱起了眉头,这些年的皱眉习惯让他即使没有皱眉,眉心也刻了三道挥之不去的沟痕,他低声嗫嚅,犹犹豫豫,“将军得胜归来自是大喜,可袁将军身边的先锋小将是……是……”
“有话就说,这个道理你当了三年的大内总管还不明白么。”江瑢予不满觑了他一眼。
“是是,”高福汗颜,噗通一声跪下,视死如归般一口气把后半截话说完,“回京将领名单中,世子也位列其内。陛下曾说过,不准世子回京。”
“……”
高福头都快缩到地里去了,根本不敢抬头去看此时江瑢予脸上的表情。
江瑢予闻言,面上喜色淡去。他没立刻答高福的话,高福自己把自己团成了一只鹌鹑,在这偌大的内室中只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一概不闻。
“他要回来,就回来吧,随他。”良久,江瑢予才轻轻叹息一声,转头见高福还在那跪着,不由拔高声音斥他:“还不快去准备明天的接见事宜。”
“是,陛下!”高福如蒙大赦,忙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众人退散,一室空下。
江瑢予想起方才那场荒诞不堪的梦和高福汇报的事,向身后软垫疲惫一靠,头疼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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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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