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响个不停,我在炎热的夏日里昏昏欲睡,看到他的身影时,却忽然清醒,将他的一举一动,小心翼翼的收进眼底。
我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
许先生,身上的钟情让我着迷,可又让我恼怒。
我自觉得好笑。
我在着迷什么,我在恼怒什么?
今早,阳光透过树叶,丝丝洒落,微风一吹,光影细碎流动,清幽而闲适。
他又吃不下东西,病情似乎更加严重。
独自一人在亭子里发呆,手里的书就没动过,指尖随意的敲击着桌面,垂着眼眸,不知看向何处,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也不与别人说话。
还是不放心让他一个人。
我走到院门前看他时,他倚着椅背,双腿交叉,耳朵和尾巴都露了出来,仰起头,猝不及防的对上我的眼睛,他微微抿唇,强忍住泪水,但那通红的眼眶出卖了他。
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下,布满了泪痕。
许先生哭了。
他慌忙别开眼,扭过头,耳尖微红。
被我看见感到羞耻。
在我印象中,他只有脆弱时会露出耳朵和尾巴,并且他清醒的时是从来不会哭的,疼晕了都不会哭,今天却意外的反常,我问什么他都不答话,望着远处,故意回避我的视线。
强装着镇定。
“许先生,你怎么了?”
他用手抹了把脸,露出以往那个凶狠的神情叫我别吵。
我假装听不见,继续靠近。
“你很疼吗?”
我猜想是胃病又犯了。
“没有,你走。”
他说的干脆利落,似乎不想让我再问下去。
一天都是如此,不吃饭也不说话,问多了就骂人。
我忍不住去问张姨,张姨说,二爷死了,今天是葬礼。
“那许先生怎么不去?”
“这种场合,许先生从没去过,不管是老爷还是三爷的葬礼,他都没去过。”
“懒得去嘛?”
“我想先生他是,害怕吧。”
害怕面对死去的亲人吗……
不,他是在自责,他总说自己是废人。
他怕面对死去的亲人,在他心底,自己这样的无能,怎么配活到最后。
敏感又执着。
夏季的天气最难捉摸,方才晴空万里的天气,现在立马乌云密布,一场倾盆的大雨即将落下。
他还在外面,眼神中流露着迷离与茫然,像一具枯木,呆滞到我走到他身旁,都未曾察觉。
“四爷,怎么能哭呢?”
二爷死后,许家的接班人只剩下他。
所以他不再是之前的先生了。
可这个称呼在他耳里听着刺耳,这就代表,他的亲人全都死光了。
听见动静,他猛然回头。
“不要这样叫我。”他声音略微沙哑。
满目憔悴,那双桃花眼像是要溢出血一样。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情绪崩塌的声音再清楚不过的传入我的耳朵,他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听得我心里跟着发疼,想把他搂进怀里安抚,刚伸出的手又握成拳,收回来。
不可以。
我自顾自的坐到他身旁,打趣道:“现在哭那么狠,可你与二爷的最后一面,你说话可是很硬气呢。”
他咬着唇不说话,神情恍惚又不知所措,我离他近,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情绪崩塌的声音再清楚不过的传入我的耳朵,他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听得我心里跟着发疼。
我愣愣的看着他,渐渐出了神,心里轻轻荡漾着躁动与不安,想把他搂进怀里安抚,刚伸出的手又握成拳,收回来。
不可以。
我声音寡淡,带着一点点鼻音,懒散的追问道:“你说,他很难过吧?”
话语不经意间点在许先生的痛处。
“闭嘴…”他的手掌紧握成拳,抬起眼睛狠狠瞪着我,泪水决堤,说着硬气的话,语气却却如乞求我怜悯一般“用不着你管…”
他起身就要走,像以往一样将我置身事外,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回来,他重心不稳,重重的坐在我腿上,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当当响。
他冷眼看我,伸手就要打。
“别走,好好哭一会儿,”我赶忙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放下,语气温和道:“好受点了就去吃饭,别饿死了,老让人担心。”
他脸色肉眼可见的变红,眼眉中满是冰寒之意,似要将我生吞。
“我说的有错?”我皱起眉头反问他,“每次都任性,明明身子不好,总是吹风喝酒不吃饭,那么多次,依旧不改,你是想死快点吗?”
“何淳,”他沉声道,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正式的喊我名字,我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的紧张,听着他的怒意,在话语中渐起“我不要你可怜我,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自作多情的关心我,你觉得我需要吗?”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能救我吗!”他大声怒斥着我,红了眼,神情又疯又狠,拼命的甩开我的手,看着我受惊的表情,本来还要说什么,却张了张口,又收回去。
他还是心软。
他顿了顿,把将要说出口的难听的话都咽回肚子里,自己消化掉,转而温和道:“抱歉,你只是个心高气傲的孩子,是我言重了。”
他越是这样,我心底越痛,痛得我心慌意乱。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明明不开心为什么要忍着,明明要发起脾气,却又要在乎别人的感受,明明是软到骨子里的人,却还要装作坚强。
我真的,不想看他难过。
我想他好好的。
“四爷,”我轻轻叫他,又握上他的手腕,慢慢向上滑动,抚摸上他的手掌,紧扣着他的手心,眉头微皱,细细低语,“我怕你死。”
眼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淌出来的,连我自己都不曾察觉。
他神情慌乱无措的又要抽回手,又被我拽回,紧紧握住。
许先生认为我是新世纪的艺术家,需要创作的灵感才来到这里,所以才收留我。
可他不知,我至今最有名的作品是《院中仰座》。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
在我眼里,他才是最伟大的艺术。
他收回失态的表情,垂下睫毛,认真的审视着我,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取下了拇指上的翡翠色的戒指,递到我牵着他的手心里。
“我死后,四合院就归你了。”他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种四合院很少见,里面的那些古董也很名贵,少来也要一千多万,我不敢接。
他缓缓闭上眼,眼眉不住的颤抖,一滴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下来,继续说道:“如你所说,我没有儿女,身边只有非亲非故的你,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这滴泪仿佛扎在我心尖上。
这跟我对他吼的那句话似曾相识,原来他一直记在心底,这句话是我用来伤害他的,现在却刺的我无地自容,痛的难以平复。
像一个幼稚小孩的报复。
“我不要,”我还是不敢接下,不敢接受他会死亡的事实,“你不会死的。”
他淡然一笑,是少有的柔情,好似在笑我的天真。
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六十年来支持他活下去的,是一个早已消失的人。
我打听过一些关于许先生的事。
许先生被抓回来后,一直被禁锢在家中,老爷对外人说他出国留学,可他每天面对的只有家教和一面墙。
老爷还怀疑许先生的心理有问题,找了很多邪门的办法,与国外的医生,给他治这个心病。
吃了不少苦头。
无论许先生如何威胁,老爷都无动于衷。
一次,许先生为了出去,生吞了瓷茶杯碎片,差点死亡,被救回来后,老爷又安排了很多人,24小时监听着他,骗他说只要他听话,就会放他出去。
他信了,被骗了几年后,老爷以为他病好了。
把他带去迎娶林家小姐。
他对着那个女孩磕头下跪。
我想象不到他那般高傲的人,是如何从嘴里说出求的。
林小姐起初不乐意,她不能接受一个人和她婚都没结完就要离婚,这简直是极大的侮辱。
她偷翻许先生的诗,听了一遍又一遍他的恳求,与磕头的响声,和眼中的泪……
她终归也是个心肠软的人。
她动摇了,虽然不甘心,这样的男人没有爱上自己,可她仍旧放他走了。
许轼瑜……
你活的很痛吗?
后来他又被抓了起来。
我反反复复修改线稿,也画不出脑海中他下跪的模样,他不可能下跪的,他那样坚定的人,怎么可能……
脑海中只剩下他消瘦的背影。
风起叶落中,我的思绪又被拉回来,听见他说:“何淳,风不会停。”
不知道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情感说出这句话,难道是赴死吗?
绝对不可以。
我逃走了,不敢接下戒指,不敢想象他下跪,更不敢想他会死,深知人们都是向死而生,可我唯独舍不得他,那个永远有距离,永远活在过去,活在书里的人。
幸好他活到了最后,可为什么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到最后。让他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生死离别,让他守着一句话的承诺去爱着一个人,等着一个人,花费他的一生。
我是尊敬他的,那个如昙花一般凋谢的人。
许先生,我会留下放飞奔过的痕迹,秒,描绘你悲凉的身影。
绝不会忘了你。
你是让风停下的理由。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你的哭声掩盖的无痕无迹。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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