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已是初秋,夏日的燥热随风而去,院子里繁枝的树叶开始凋零。
许先生的身体状况就如院中的梧桐树叶一般。
开始凋零。
他变得越来越少语。
我问他,他说,说话很累。
他早已瘦骨如柴,眼睛失去了光彩,常看见他紧紧蜷缩着消瘦的身体,发出阵阵剧烈的咳嗽声,周身不断的颤抖。
我除了默默的守在他身边,什么都做不了。
他有时会坐院外睡去。
睡觉时很安静,不说梦话,也不翻身,但他似乎睡得并不安宁,缩成一团,呼吸变得很轻很轻,仿佛死去了一般,我好怕他就这样无声的死去。
他睡着后,我都会去看他。
他闭着双眸,脸庞放松而平静,额前发丝细碎,乱糟糟的,看着比平时少了几分锋芒,斯文俊秀的唇轻抿着,宛如一幅静谧的画作。
喉咙滚动,我轻轻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他纤细的手腕上,心头不禁荡漾。
小心翼翼的给他盖上毯子,陪在他身边,可他的睡意很浅,一不小心就会弄醒他。
他醒后怪我。
他睡着了,为什么我不叫醒他,若是错过了孙先生,该怎么办?
他表情严肃,凌厉的目光扫在我身上,带着一丝埋怨,
“还有我呢,孙先生若是回来了,我就叫醒你。”我口吻委婉道。
他摇摇头,固执的说:“不行,我要第一个见到他。”
我没说话,低头垂眉,嘴角微微下沉。
心里很痛苦,不断的戳着我的心窝,是嫉妒,是心疼。
他抬眼怔怔的打量着我,呼吸一滞,手掌慢慢抚向我的脸颊,那一刻,仿佛有一阵温柔的风吹过。
薄唇轻喃道:“小淳,你怎么哭了?”
他那张薄唇,总是绷得紧紧的,难得见到一笑,似为了哄我开心。
我也不知自己何时落的泪。
怜悯他,心疼他。
这样一个固执的傻瓜,为什么没有人来好好爱他。所有人都一个个离开了,只有他还守在这里。
念旧是他最大的败笔。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绝情呢?不给自己喘气的机会,要一个人一条路走到黑。即使一个人,他也不愿意开启新的生活,也不愿意放过自己。
许轼瑜,你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自己。
你为什么对别人都可以心软,却要心狠对你自己。
我真的后悔,自己那么晚才认识你。
“许轼瑜,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别那么固执,别那么真心去爱别人,能不能先爱你自己。
我们目光交汇时,我不自觉的紧握着手,想将他困在自己怀里,哪里也不去,每次听到他提起孙野言,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嫉妒之火。
他的眼睛,那双眸子明亮,深沉,像是一池柔静清澈的湖水,让我百看不厌。
他慌乱的伸手去抓桌上的扇子,想用扇子敲我的头,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眸含秋水,他最近病重,失了力气,手挣脱不开显,得更加慌乱。
他怒骂道:“没礼貌,放开。”
原本苍白的脸染上一层绯红,显得有了几分气色。
我微眯着眼,嗤声一笑,听话的松开他的手腕,刚撒手就挨了一顿敲。
见他难得有精力做别的事,挨打我也愿意。
没挨几下,他忽然低下头,猛咳了几声,星星点点的血落在手上。
我惊慌失措的蹲在他的椅子旁边,抬头望着他,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明明他每天都按时吃药,怎么会这样……
如何也平复不了自己,眼泪不停的翻涌着,我从没这样害怕过。
听见他叹了口气,抬手摸摸我的脑袋。
“别哭了,吵死了。”
自己身上那么痛,还要分心来安慰我。
笨蛋。
我的脑袋轻轻靠着他的腿,没由来的觉得安心,如果能一直在你身边就好了。
许轼瑜,我不想你死。
他说。
秋风叶落,故人未归。
愿他平安喜乐。
天气转凉,这几日晚上总有微雨。
他又固执的不吃晚饭。
深夜他吐出血来,已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瘫软在床上,捂着腹部,浑身颤抖,嘴角处难以遏制的涌出鲜血,死亡再次威胁着他。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挺了一晚上。
第二天我只看到一地的血,而他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仿佛昨晚疼痛发抖的不是他。
我素来不会照顾人,做事毛手毛脚,面对这种事,总是无从下手,但是在他身边呆的久了,也慢慢的学会。
为他而学。
提醒他吃药,喝热水,吃饭,按时睡觉,不准喝酒…
可他傻傻的不听话。
那天夜晚的风轻轻吹着。
半梦半醒间,我看到了许先生。
他站在院中的梧桐树下,与我相视一笑,那是一个鲜花般明媚的笑,眼底的柔情是我向往已久的,是我无比想要得到的。
他不慌不忙,迈着稳健的步伐向我走来。
耳边听着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轻轻的说:“我好想你,孙野言。”
孙野言……
我仿佛坠入冰窟。
猛然间,他被一只手拽住脚,地底下爬出无数只手,往他身上抓去,那些手上还有锋利的刀刃,不停的向他身上刺去,粉碎他的血肉与灵魂,他哭哑了嗓子,浑身颤抖着还在叫那个名字。
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孙野言。
而我却只能站在原地,不得动弹,无论如何努力,也靠近不了他。
他面目憔悴的冲我喊:“你为什么不救我!我好痛…你为什么视而不见!”
我想救你…哪怕是赌上自己的性命…
我张着口却说不出话。
“救救我!何淳!求你救救我!”
心里的情绪像是发狂的野兽,不停的躁动着,我想把那些抓住他的手臂砍的稀碎!想把那些伤害他的人一个个千刀万剐!
“你是不是也只是觉得我可怜…从没想过要帮我…你们都一个样!”
“我恨你!”
他那双桃花眼凶狠的瞪着我,几乎要渗出血来。
原来最刺骨的疼是无法开口。
一片血河。
不知他被捅了多少刀,最后没了动静,狰狞的睁着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我…直到他在我眼前死去,我才可以靠近他,可除了抱着他的尸体哭泣,我什么也做不到!
我这样的没用!
“许轼瑜…你不要死…”
我猛然睁开眼,看到一片漆黑的天花板,噩梦中的场景和声音都在我脑中徘徊,许轼瑜的哭声,仿佛就在耳边。
我的第一个念头,许轼瑜在哪里?
我马上穿了鞋,跑到他的房门口去望了一眼。
竟然没人!
心头一紧,在院中四处张望,企图寻找到他的身影。回头望去,他坐在那梧桐树下,身子靠着树干,月光透过树叶照在他的脸上。
看见他没有其他的动作,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慌乱,没有经过多余的思考我就跑过去了。
我蹲到他的面前叫他。
“许轼瑜!现在已经入秋了,身体本来就不好,你在这睡什么?!”
我几乎是喊出来的,生怕他听不见我说的话。
他眯眼看着我,紧皱着眉头,还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多事。”他不耐烦的开口。
“你!”我恼怒又心疼,想让他清醒点,不要失去生的希望,不要离开我,手握住他的肩膀说,“你他妈给我进去!你再这样折磨自己会死的!”
摸到他肩膀的时候,感觉好烫,又顺着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结果不出我所料。
烫手,还闻到一股酒味。
他总是喜欢在晚上喝酒,喝的鼎鼎大醉,喝完酒就一个人坐着,有时嘴里会喃喃着说一些模模糊糊的话语,有时就一个人坐着,呆呆的望向某一处,但每次都偷偷流眼泪。
真不知道该心疼他,还是骂他。
“何淳,别打扰我。”
他哽咽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我还是犟不过他,可我又怕他出意外,只能选择妥协,从屋里抱了毯子出来,还强迫他吃药。
和他一起睡在梧桐树下,熬过那个清冷的秋夜。
我想救他,却什么都来不及。
我真的那么没用吗?
秋风呼啸,已入深秋。
我在院中作画,他坐在身侧,他很怕冷,盖了一条毯子在大腿上,一动不动的呆呆的坐着,我时不时扭头看他,怕他在院中睡着,着容易感冒。
他与我的关系缓和很多,时不时会向我露出温润的笑意,举目眉间的柔情,我很喜欢。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总让我沦陷在他的眼眉之中。
他这人可真够奇怪,春夏秋冬都会感冒着凉。
他在身旁,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一呼一吸,觉得心安。
“你在画什么?”
“画你。”
他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我一笔一划的勾勒他的脸,画完他才开口。
“你能画一张孙野言的画像吗?”
我听着心里咯噔一下。
点头说可以的,但我心里头并不愿意。
“你描述一下
“他的长相,我或许能画出来。”
许先生乖巧的低下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微微皱眉,抿着唇说:“我……忘记了……”
时间太久了,爱人的脸已经在记忆里模糊了。
这世界就是这样的矛盾,就像我对他,就像他对他,想不起你的模样时,心里头隐隐作痛,想起你的模样,是我永生永世得不到的,更加痛苦万分。
“你会再见到他的。”
我苦涩的露出一个笑容。
说的那么坚定,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让他开心。
后来的日子里,很多时候他都会坐在我旁边,安安静静的看着我。
懒洋洋的,眉头微微皱着。
我想他一定很疼,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我好怕他死,好想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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