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二年，荔州城。
富丽辉煌的厅堂，七彩琉璃为窗，精雕楠木为柱，四面还挂起各色绫罗绸缎，尽显富贵奢靡。
厅堂中央置着一个大戏台，几名女子跃舞其上，台下看客三五成群的散落在厅堂四处，悠扬婉转的丝竹声伴着女子轻慢的舞姿，使人不由得心向神往。再看底下的看客们，早已沉迷于此等仙境，醉红了脸。
此乃扬名南昭，享誉四海的青楼——金玉阁。
“呦，这不是郭兄吗。”一个满身珠翠，穿得花红柳绿的公子从人群中探出头来，打趣道：“怎么有空来这儿了？听说你老子不是盯着你昼夜苦读，正想在秋闱大展拳脚吗？”
今日是比武大会的报名日，金玉阁人满为患。郭佑先前没订位，此刻正无处容身，见许多元与他说话，便拨开他身旁的两位姑娘，硬挤到了许多元旁边，说道：“你可别打趣我了，我是趁着他去临安收账，私下逃出来的。”
许多元对他挤过来的行为有些不悦，嫌恶地往右边挪了挪，没有搭话。
郭佑头脑大条，像狗皮膏药般贴了过来，神秘道：“我听说皇上要废除先帝的重文之策，提拔武将和商贾。”“我看你那秋闱也不必去了，回家卖菜吧。”
嘲讽之意溢出言表，从前郭佑为着商贾身份，从来混不上荔州上流文人的圈子，许多元也常将他当跟班使唤。如今他时来运转，赶忙来看许多元的笑话。
先帝胆小怕事，便重用文臣以保政局不乱。可如今西疆北吉势头渐盛，边疆战乱不断，皇上重用武将也是必然之举。许多元清楚时局，但仍要嘴硬：“你哪听来的囫囵消息，今上刚刚登基两年，那龙椅还没坐热呢。”“朝中多少大臣盯着，岂是说改就改的”
许多元这么说并不是无凭无据，今上好逸恶劳，只知享乐，朝中实权也大多掌握在太后母族和几个重臣手上，重文之策若生异变，牵扯良多，绝不是说改就改的。他白了郭佑一眼，骂道：“这热闹的日子你非要提这些，真扫兴。”
郭佑自知说不过许多元，加之自己现在还蹭着人家的座位，不好意思讨嫌，便转头看歌舞去了。
听此，许多元心中郁闷，他虽读了多年的书，但也自知文采不佳，几次应考只得了个秀才。就盼着过几年潇洒日子，等他爹致仕朝廷封个闲官给他，往后也就高枕无忧了。谁知这时局莫测，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正想着，一个年轻公子坐到了边上，向他拱手问好。
这公子身形高挑，透着几分书卷气。素白服饰上几缕暗绣云纹衬得他如雾中飞雪，冷淡却不疏离，双目微弯，眼眸中带着些精明之意。
南昭男子喜爱腰饰，若要看一个人的家境如何，必要看腰间的配饰。许多元颇有研究，一眼便看出此人腰上的剑形玉牌做工精美、价值连城，玉牌上还刻着些不知名的梵文佛经，与自己叮叮当当快将腰带坠下来的低价珠玉一比，真是雅致的不得了。
许多元揣着些文人的清高，拱手回礼后，便转过头去，没理睬对方。
“兄台可是荔州本地人？”年轻公子见许多元不理他，倒主动搭起话来。
“是”许多元撇了他一眼，装模作样的微低下头，问道：“公子是外地来的吧，听着不像荔州口音。”
沈陆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个周到的微笑。“兄台慧眼识人，在下沈陆，父兄都在临安做生意，听闻这金玉阁扬名四海，今日特来一观。”
听了这话，许多元放松不少，摆起当地人的款儿来，折扇一挥，道：“在下许多元，家父是荔州界下华阳县的知县，祖辈都住在荔州。”
在荔州界上，知县不过是个底层的文书小官，但与商户比较，许多元还是有些自信的。
“荔州界内我还是熟的，沈公子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
沈陆脸上闪过一个满意的笑容，转而回到方才谦卑的姿态，说道：“话至如此，在下的确有些问题要向许公子打听。”
许多元方才只是客套，显显自己的身份，没成想沈陆真接上了他的话，只得顺着回答。
“在下听闻这荔州有三绝，一绝湖边春景，二绝荔香满园，三绝金玉满堂”沈陆说道：“这前两绝都看过了，可这金玉阁……恕在下直言，荔州有名的青楼不少，我也细细比较过，金玉阁的规格，装潢虽都是一等一的，但……也不至于名满南昭吧。”
听了这话，许多元和旁边的几名看客哄笑起来。
“这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难怪不知道。”
“这湖边春景，要有金玉阁的姑娘弹琴相伴，才算美景；荔香满园，要有金玉阁的姑娘亲手喂下的荔枝，才算香甜，来了荔州，没到金玉阁一览春色，便不算来过。”
沈陆被众人哄笑，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你们就别跟沈公子说笑了”许多元让别人收敛，自己倒是一副嘴角快咧到耳根的得意姿态：“这金玉阁啊，装潢外观倒没什么出奇，美妙之处却都在里头呢”
“金玉阁的姑娘啊，美貌都是不必说的，主要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雅而不俗，拉出去比临安的公侯小姐也是不差的。”
许多元得意道：“再说名声，别的楼院，尽会宰客揽财，看人下菜碟。金玉阁的客人，不论是何等身份，只要是纯正良善的正经人，都热情相待。每年还会组织粥场义诊，救济百姓，在附近几个州县名声都是没得说的。”
许多元越说越起劲，周围的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若刨去这些都不提，金玉阁还有一张底牌，就是这里的花魁姑娘——姚心玉。”
听着方才那些话，沈陆的脸色越来越沉，直到这个名字从许多元口中吐出，沈陆的眉头才恍然舒展，脸上闪过一抹几不可闻的微笑。
“姚心玉？许兄说的是这比武大会的主角？”沈陆问道。
“正是，荔州最大的盛事就是金玉阁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许多元得意的说道：“每年七月十二，金玉阁都会开办比武大会，各地名流都会前来观看，最终打赢姚心玉的便算获胜，不仅有万两银子可得，还能与花魁姑娘**一度啊。”
沈陆嗤笑一声，不屑道：“这样白白拿钱的好事，来得也尽是些凑热闹的乌合之辈吧。一个青楼女子，能有多大的本事？”
没等许多元开口，旁边一个身披长袍的侠士插了进来：“你这话可错了，姚姑娘武功盖世，这三年的比武大会都无人能赢她。”
他嗤笑一声，道：“像你这样的小白脸在她手中恐怕连半招都过不了。”
“在下的确不通武学，但却有两分墨香在心。”沈陆叹气起身，面向众人：“前朝国学太傅俞庆曾言：弱国出贤才，强敌得避之。”
他低声笑笑，继续道：“诸位不仅是南昭百姓，更是有才之士。只可惜有才，无贤。”“一身本领却都用在这烟花之地，用在一个不入流的青楼女子身上，真是国之大祸啊。”
沈陆的语气不咸不淡，却仿佛一阵狂风吹过破败花丛，将丛中枯萎的残花尽数打落。
那些富商名流或许还在乎名声，忌惮着沈陆的身家。可今日来报名的人，也有许多江湖人士，这些人可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直接和沈陆对骂起来，有的甚至抄起了身旁的家伙，场面被他几句话激了起来。
可就是这样，沈陆还觉不够，拱火般骂道：“什么金玉满堂？我看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蒙蔽着我们大昭的人材，不思进取，只知道吃喝享乐了！”
“你说什么呢！”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儿叫嚣！”
能来这的人不说是门阀贵族，也是各地叫得上号的富庶门户，哪忍得了这样的指责，当即拍案而起，旁边的小厮眼见主人的态势，举凳子的举凳子，抄家伙的抄家伙，甚至抢过后厨运送半路的大白菜，叫骂着就要往这边砸。
眼看事态越发严重，沈陆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自顾自坐下，微笑着看着愤怒的众人。
吵闹间，一阵风声刮过，半个碎掉的茶杯不知道从何处飞出，直直飞向沈陆的面门。
瓷片破风之声穿堂而过。
金玉阁的茶杯都是上等的临川瓷器，质地坚硬。茶杯飞向的角度倒不致命，可若躲闪不及，也得割出一道长长的伤疤，丑态尽出。
正此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凌厉的剑光在人群中闪过。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把半臂长的短剑深深插在地面上，方才飞向沈陆的茶杯被短剑改变了方向，砸在一处小小的空地上。
“说得好！”
一阵清脆的女声伴随着剑光响起，声音伶俐响亮，却又带着些少女独有的媚态，伴着清脆的铃铛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纷纷向上看去，只见屋顶高高挂着的绸缎上，一个少女坐在其中，将绸缎当做了摇摆的秋千。她身着橙红相间的舞裙，手臂和腰间挂着几个银色的铃铛，随着身体摇晃叮当做响。
远远看去，少女肤若白雪，身段婀娜，一双桃花眼微微半张，散漫地看着地上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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