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桉在教学楼后巷的梧桐树下蹲了十分钟,指尖把那本米白色速写本的边缘捏得发皱。方才美术课结束时人挤人,她抱着颜料盘往储物柜走,转头跟同桌说句话的功夫,随手放在走廊栏杆上的速写本就没了踪影。
“会不会被风吹到楼下了?”同桌陪着她找了两圈,最后指着通往旧画室的楼梯口,“或者……被谁捡去放画室了?毕竟那地方除了上美术课,平时没几个人去。”
旧画室在教学楼最顶层,自从新美术楼投入使用后,这里就只用来堆放废弃画架和颜料。沈桉踩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往上走,阳光从楼梯间的小窗斜切进来,扬起的尘埃在光里浮沉,像被揉碎的金箔。
三楼走廊尽头的画室门虚掩着,缝隙里漏出一点松节油的味道,混着午后阳光晒暖的旧纸张气息。沈桉轻轻推开门,没等喊出“有人看到一本米白色速写本吗”,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画室中央的画架前站着个身影,背对着门,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手握着炭笔,在画纸上移动的速度很慢,却每一笔都精准——先勾勒出窗框的弧度,再细细描磨窗台上那盆绿萝的藤蔓,最后笔尖落在画面右侧,开始雕琢一个人的侧脸。
是许淮。
沈桉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许淮,平时在班里总是低着头,说话声音轻得像怕打扰别人,连回答老师问题时都会下意识攥紧校服下摆。可此刻的他,脊背挺得笔直,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画纸。
她没敢出声,悄悄往门后缩了缩,目光落在画纸上。那是一幅写实素描,背景是画室的窗户,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地板上,形成明暗交错的光斑。而画面的核心,是一个坐在窗台下的女生——扎着低马尾,侧脸线条柔和,手里捧着一本书,书页边缘微微卷起。
最让沈桉呼吸一滞的是细节:女生校服领口的纽扣歪了一颗,是她早上匆忙穿衣服时没扣好的;女生耳垂上有个极淡的小痣,不凑近看根本发现不了;甚至女生手里那本书的封面,隐约能看出是《海子诗选》,是她昨天才从图书馆借的,一直放在课桌抽屉里。
那是……她自己。
炭笔在许淮指间转了个圈,他俯身调整画面的光影,笔尖在女生的发梢处反复晕染,想让阳光落在头发上的蓬松感更真实些。直到他抬手揉了揉酸胀的脖子,余光瞥见门后的衣角,整个人才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转身。
四目相对的瞬间,许淮的脸“唰”地红了,手里的炭笔“嗒”一声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挡画纸,胳膊肘却撞到了画架,画纸晃了晃,险些从夹子上滑下来。
“我……我找我的速写本。”沈桉先回过神,声音有点发紧,她指了指许淮脚边——那本米白色的本子正躺在他的运动鞋旁,大概是被风吹进来,落在了画架附近。
许淮弯腰去捡速写本,手指碰到本子时还在微微发抖。他把本子递给沈桉,目光始终避开她的眼睛,喉结动了动:“刚才……风刮进来的,我没看里面。”
“我知道。”沈桉接过本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触电似的往后缩了缩。她的目光又忍不住飘向那幅画,“你画得……很好。”
这句话让许淮的耳朵更红了。他走到画架前,伸手想把画纸取下来藏起来,却被沈桉拦住了。
“别收。”沈桉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画架旁,近距离看才发现,画纸边缘还有很多小草稿——有操场角落里的篮球架,有校门口卖烤红薯的老奶奶,还有几次她趴在课桌上睡觉的侧影,只是那些草稿都只画了一半,只有这幅窗边的画,完成度极高。
“你什么时候开始画的?”沈桉轻声问,指尖轻轻碰了碰画纸,炭粉的触感很细腻。
许淮的手指攥着画架的金属夹子,指节泛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初一的时候,我妈在废品站给我捡了本旧素描书,我就照着画。”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意:“以前在老家上学,班里同学说我画得丑,说男生画这个没出息,我就再也没在别人面前画过。后来转学来这儿,发现这间旧画室没人来,就……”
他没说下去,但沈桉能明白。那些藏在炭笔和画纸里的时光,是他不敢让别人看见的角落,就像他总是低着头走路,不敢大声说话一样,都是怕再次被嘲笑。
沈桉拿起地上的炭笔,递给他:“我觉得不丑,特别好。你看,这个光影,还有……这个人的表情,都画得很像。”她说着,指了指画里自己的侧脸,“我平时看书的时候,真的会皱眉头吗?”
许淮接过炭笔,指尖碰到她递笔的地方,温度好像还留在上面。他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画里女生的眉头确实微微蹙着,是他观察了很多次才记住的样子——每次沈桉在课桌上看课外书时,遇到不懂的句子,都会下意识地皱一下眉,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嗯。”许淮点点头,声音比刚才放松了一点,“你看《海子诗选》的时候,看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页,会笑一下。”
沈桉愣了愣,她确实喜欢那句诗,昨天在课桌上看到的时候,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没想到被许淮看到了。她看着画纸上细致的笔触,突然觉得,那些她以为没人注意的小细节,都被许淮用炭笔悄悄记了下来。
画室里的阳光慢慢移动,落在许淮的校服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从画架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旧速写本,封面已经磨破了,递给沈桉:“这里面……都是我画的。”
沈桉翻开速写本,第一页是一幅铅笔素描,画的是一只流浪猫,眼睛亮晶晶的,蹲在旧画室的窗台上。后面几页是校园的风景:春天的樱花树,夏天的篮球场,秋天的银杏叶,冬天的积雪。再往后翻,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像——有老师在讲台上讲课的样子,有同学在操场上跑步的样子,还有……很多她的身影。
有一次她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写作业,阳光落在她的作业本上;有一次她在操场边给同学加油,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还有一次她下雨天没带伞,抱着书包跑过教学楼前的石板路,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画的?”沈桉的声音有点发哑,她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幅还没完成的画,画的是她昨天在美术课上调颜料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支蓝色的画笔,颜料沾到了指尖。
“就……看到的时候,觉得想画下来。”许淮站在她身边,目光落在速写本上,“我没告诉别人,因为……”他顿了顿,“我怕别人觉得我奇怪,整天偷偷画别人。”
“不奇怪。”沈桉合上速写本,递还给她,“这是很珍贵的事啊,把看到的美好都记下来。”她看着许淮的眼睛,认真地说,“许淮,你画得真的很好,不用藏起来。”
许淮的眼睛亮了亮,像蒙尘的星星突然被擦干净了。他握着那个旧速写本,指尖轻轻摩挲着封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对沈桉笑了笑——那是沈桉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放松,嘴角弯起来,露出一点虎牙,眼睛里有光。
“那……以后,我可以给你看我新画的吗?”许淮问,声音里带着点期待,还有点不确定。
“当然可以。”沈桉点点头,指了指他那幅窗边的画,“这幅画,你打算完成吗?”
“嗯。”许淮走到画架前,重新拿起炭笔,“还差一点,比如你的发梢,还有窗台上的那片落叶。”
沈桉站在他身边,看着他低头画画的样子。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侧脸和画纸上,炭笔在纸上移动的声音很轻,却像落在了她的心里。她突然觉得,这个午后的旧画室里,藏着的不只是许淮的秘密,还有一段悄悄发芽的时光——像画纸上的光影,细腻又温暖。
她拿出自己的米白色速写本,翻开新的一页,拿起铅笔,悄悄画下了许淮画画的样子。笔尖落下时,她忍不住笑了——原来有些秘密,不用藏起来,分享的时候,会更美好。
许淮画到一半,抬头看了她一眼,正好看到她低头画画的样子。他的笔尖顿了顿,在画纸上女生的嘴角处,轻轻加了一笔上扬的弧度。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铅笔和炭笔在纸上移动的声音,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阳光慢慢西斜,把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落在画纸上,和那幅未完的画,组成了一幅新的画面。
沈桉画完最后一笔,抬头看向许淮,发现他也在看她。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那些曾经藏在心里的不安和胆怯,在这一刻,好像都被阳光和画笔,悄悄融化了。
“放学的时候,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许淮突然问,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一点。
“好啊。”沈桉点点头,把自己的速写本递给她,“你看,我画的你。”
许淮接过速写本,看着画里自己低头画画的样子,眼眶有点发热。他抬起头,对沈桉说:“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画画吗?”
“当然可以。”沈桉笑着说,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像画里的人,活了过来。
旧画室的门还开着,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梧桐叶的气息。画架上的画还没完成,但许淮知道,他的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了。而那些藏在画纸里的时光,会像这午后的阳光一样,一直温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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