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比赛到一半，国王打开餐盘盖，在红酒里加了枚珍珠，命人送到哈姆雷特手上。“让我先赛完这局，”王子殿下抬手挡开，“暂时把它放在一旁，来。”
莫里斯继续和雅恩比剑。
“又是一剑，”利刃擦过对手胸前的金属纽扣，丹麦王子得意道，“你怎么说？”
雷欧提斯咬了咬嘴唇：“我承认给你碰着了。”
“我们的孩子一定会胜利。”国王笑嘻嘻地对王后说。弗朗茨公爵满脸担忧，突然他挽起裙摆，款款走到莫里斯身边。
“来，哈姆雷特，”他掏出一方白色绣花绢帕，“把我的手巾拿去，揩干你额上的汗。王后为你饮下这一杯酒，祝你的胜利，哈姆雷特。”
席尔瓦没忍住站起来：“格特鲁德，不要喝。”
“我要喝的，陛下；请您原谅我。”弗朗茨公爵端起酒杯喝下大半。
塔齐欧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这哪里是毒害哈姆雷特——分明是那位剧作家用来杀死格特鲁德的。
霍拉旭出乎意料地救了王后。
自己出乎意料地救了弗朗茨。
他困顿地闭上眼睛，听觉随着视觉的减弱变得灵敏起来。呼吸与心跳通过耳道被放大，周围显得愈发嘈杂。再然后，塔齐欧听到一阵惊呼，紧跟着好像是——利器扎进肌肉的声音。他睁开眼，当即呼吸一窒。
雅恩手中的剑刺透了莫里斯的肩膀！
王子殿下一脚将对手踹开，大臣之子也不甘示弱。两人争执间互换了兵器。
莫里斯闪到一侧——
蓄满力量的双手高举钝剑。
“小心！”
塔齐欧冲过去，挡在两人中间。钝剑破开棉袄，在他的后背划了道口子。
王子撂下钝剑。
“我——我不是故意的，霍拉旭，”他顾不上肩膀的疼痛，将塔齐欧扶进怀里，“我现在就让他们叫医生来——”
“没有用的，”雷欧提斯说，“哈姆雷特，你们已经不能活命了；世上没有一种药可以救治你们，不到半小时，你们就要死去。那杀人的凶器就在你的手里，它的锋利的刃上还涂着毒药。想必你的母亲也已中毒。国王——国王——都是他一个人的罪恶。”
弗朗茨公爵听后大叫一声，昏死在靠椅上。
莫里斯上前查看：“母亲，母亲？……她是惊吓过度晕倒了。看来有人暗中相助搅乱了这奸恶的阴谋。喂！把门都锁上！雷欧提斯，你刚说这锋利的刃上还涂着毒药。好，毒药，发挥你的力量吧！”
他抓起钝剑刺向宝座上的席尔瓦。
众人沸腾：“反了！反了！”
塔齐欧只望着这个剽窃雅恩外貌的家伙。
“你出尔反尔，”说话的语气异常平静，那里面既没有愤怒，也听不出任何情感。“你答应过我绝不伤害哈姆雷特。”
“我的仇恨重于一切承诺，我爱妹妹的心远胜你爱王子的心。”
他说错了，塔齐欧爱的并不是王子。
可是全完了，一切全完了。
两个小时前，他还在计划将来怎么暗中保护哈姆雷特；刚来那几天，他还信誓旦旦等着回去向莎士比亚告状；莫里斯还说要带塔齐欧去剑桥学习人道主义呢。
多可悲啊！
霍拉旭救了路易斯总督和弗朗茨公爵，却没能救下奥菲利娅、吉尔登斯吞和罗森格兰兹；塔齐欧尽全力去保护波洛尼厄斯、雷欧提斯和格特鲁德，却没能守住莫里斯和他自己。
雅恩走到他们面前：“尊贵的哈姆雷特，让我们相互宽恕；我不怪你害死霍拉旭和我的妹妹，你也不要怪我杀死你！”
“愿上天赦免你的错误！”
王子殿下随塔齐欧倒地：“我们要死了，霍拉旭。可怜的王后，别了！你们这些看见这一幕意外的惨变而战栗失色的无言的观众，倘不是因为死神的拘捕不给人片刻的停留，啊！我可以告诉你们——可是随他去吧。雷欧提斯，我死了，你还活在世上；请你把我的行事的始末由根昭告世人解除他们的疑惑。现在，霍拉旭，我要你必须诚实回答我一件事。”
“问吧，殿下。”塔齐欧绝望地低着头。
中毒的血液在他体内苦苦挣扎，像一朵逐渐凋零的茉莉花。
“告诉我，”哈姆雷特双手捧起霍拉旭的脸颊，“住在你眼底的那个人——他是谁？”
“殿下……”
“我们就要死了，霍拉旭；猛烈的毒药已经克服了我们的精神，我们不能活着听见英格兰来的消息。你倘然爱我，请你即刻告诉我，那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是谁？”
两对泪汪汪的眼睛对视着。
“莫里斯。”塔齐欧喃喃道。
王子露出久违的笑容：“莫里斯？好名字。他是谁啊？快跟我说说，他是谁？说啊！”
塔齐欧情绪大爆发。
“他是人类，是我的老师、我的海洋；我爱他，我不能失去他，失去他我会比变成一条水母干！”
莫里斯一脸欣慰：“你叫什么名字？”
毒药让那花儿般的红唇变成了两只可憎的蛾子。
这只人类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他快死了——和自己一样。
“塔齐欧。”
这时候，他已经无所畏惧。
自己冒充霍拉旭，欺骗哈姆雷特，欺骗这里的所有人。斥责吧，降罪吧，因为世上再没有比死亡更糟糕的事情了！
“多亏了年轻的莫里斯先生，”王子殿下轻轻吻上他的嘴唇，“我才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爱上了不需要我爱的塔齐欧。”
※
孔雀尾毛蘸水笔掉到地上。
莫里斯揉揉眼睛，再一看——塔齐欧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手稿，像是在思考事情。而那消失的一秒，仿佛只是他疲劳过度产生的幻觉。
不，这不是幻觉。
他很清楚——这是失而复得。
他走过去，把脸埋在那张柔软的肚子上。
“莫里斯，”他听到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今晚……可以让我在你房间睡觉吗？”
他轻笑一声：“好。”
第二天，塔齐欧受邀参加邻居52岁生日宴。
晚餐过后，他和寿星像往常一样来到阁楼。
“威尔，有件事我必须得让你知道，”塔齐欧从书架上取下《哈姆雷特》修订本拿给莎士比亚，“莫里斯不仅说你的手稿是废纸，还给自己加戏，恶意添改剧本台词。”
他转身又回到书架面前，指尖在众多书脊间来回跳跃，最终定格在一本黄皮书上。
塔齐欧随手翻到第13页：
牧羊少年们在每个五月的早晨，
将为你纵情歌舞，高歌入云，
假如这些欢乐能打动你的心，
来吧，和我生活在一起，做我的爱人。
很可爱的情诗。
他看向作者署名——克里斯托弗·马洛——莫里斯最喜欢的诗人兼剧作家。
“你也喜欢收藏马洛先生的作品啊，威尔？”塔齐欧寒暄道。
回答是一片死寂。
“威尔？”
他转过身，便看莎士比亚一动不动地靠在床头，右手担在剧本第五幕的最后一场。
塔齐欧心里产生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走过去，抬起那只冰凉的、摸不到脉搏的手——
国王最后的台词中多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哈姆内特。
生存还是死亡，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本章部分台词片段引用莎士比亚剧本《哈姆雷特》-朱生豪译本。
结尾诗歌节选自克里斯托弗·马洛诗歌The Passionate Shepherd to His Lov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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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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