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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亮丽的颜色悄然从谢尔普霍夫要塞的大门上褪去,海军上将弗朗茨望着下方黑压压的一群人,脸上露出了胜利的表情。他右侧是沙皇米哈伊尔·罗曼诺夫——这位君主倚在嵌有波斯软垫的豪华座椅上,观察着平民与贵族的面孔当作消遣。
一刻钟后,在一阵乱糟糟的唏嘘声中,莫里斯被押送到空地中央。
他看了一眼拥挤而可畏的刑场——这里真是个令人沮丧的地方。镣铐在他伤口上起舞,发黄的囚服无声泣血。士兵松手的一刹那,他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倒在雪地上。
如今的莫里斯,只是一个毫无攻击性的残废。
随着弗朗茨的一声喝令,士兵们又带上来两名死囚。与莫里斯不同的是,囚犯身穿盔甲,各自配有一把亚特坎长刀。
“杀了我,”莫里斯眯着眼睛喃喃道,“现在就用它杀了我,求你们。”
闻言,囚犯握紧长刀,摆出一副准备进攻的姿势。
“没我的命令你们碰他试试!”
高处飘来的声音让他们畏缩了。
将近二十分钟,三个人都没行动。
四周鸦雀无声,几个身材臃肿、盛装打扮的贵妇时不时检查下裙摆打发时间,角落里一些乞丐裹着的破烂头巾,不停地打着哈欠。
错乱的怀表滴答声像是在敲锤子。
直到风将雾气吹开。不一会儿,偌大的深黑色天空中,挤出来一个蜜糖色的大月亮。
弗朗茨抬起头,月亮倒映在他婴儿蓝的眸子里。他眼中充满期望,在嘴唇上化作了笑。
月光倾泻而下。
莫里斯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起来。可怕的诅咒开始啮噬他,他抱着脑袋,修长的手神经质地扭在一起。
这时候,地面的影子变得怪诞了些——比原先大出了十几倍,差不多覆盖了一整个儿刑场。冒出来的两只兽耳逐渐拉长,最终蔓延到要塞大门。
狼人站起来的一瞬间,沙皇不自觉握紧扶手,囚犯们的屁股也连同他们手里的刀一起掉落到地上。他们吓得浑身瘫软,仿佛笃定这个怪物马上就要大开杀戒。
观众骚动起来,开始大声说话。
“是狼人,原来真的有狼人。”
“他看起来多邪恶啊!”
“还得是咱们的弗朗茨公爵,真不敢想象要是没有他,这头怪物不知道会干出多少坏事呢!”
“弗朗茨公爵是我们的大英雄!”
……
“别傻站着,你们两个懦夫!”弗朗茨打了个手势,“我在此承诺,你们谁要是能砍下他的首级,这个人不仅可以重获自由,还将得到一大笔财富。”
话音落下,“自由”和“财富”就像两条无形的线,操纵他们拿起长刀,小心翼翼向狼人逼近。
莫里斯毫无防备地站在两人中间。突然后面的囚犯按捺不住朝他背上砍了一刀,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前胸又遭到利刃袭击。
两把长刀同时擦过双腿。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呻i吟,跪在地上,飞溅出来的红色液体迅速将冰雪融出一个凹坑。
他死定了。
莫里斯卧在那里,出神地望着眼前——月色下泛着淡淡金光的纯洁晶体。
这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不自觉伸出爪子,却在将要触碰到它的那一刻缩了回来。
两把长刀高高举起。
倏忽间,上空飞来一支弩箭,精准避开盔甲,射穿了其中一名囚犯的喉咙。
那人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不再动了。
君主拍了拍臣子的胳膊,神色中带着些许责备。
“抱歉,我只是想试试这件武器的杀伤力,”弗朗茨笑着嚷道,“既然死了一个,那么胜负已定。你——跟我手下到那边领赏。至于你,我亲爱的莫里斯先生,这具尸体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吃了他,吃了他吧,让我们看看你如何进食。我让你吃你听不到吗?……好吧,看来这场比赛还不能结束。”
莫里斯忽地动了一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慢慢爬到死尸跟前,将湿润的鼻子凑到那根抹了红颜料的象牙柱上闻了闻。
片刻,兽毛从他身上褪去,所有伤痕自动愈合。周围一片惊呼——现在他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英俊健康的小伙子:深色头发和眉毛让那张脸显得更加苍白。他双唇微启,牙齿就像是鲜红水果里的白籽。
“各位都看到了,这是个吃人肉的怪胎。不过不用担心,我既能抓获他,自然有办法掌控他。他既是沙皇的奴仆,亦是沙皇子民的奴仆!”
君主神情哀戚,用袖子挡住了脸。在嘈杂的欢呼声中,海军上将再次端起弩机,对准了人群中的莫里斯。
“不要!”
塔齐欧猛地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又做噩梦了——这在水母看来是人类的一大缺点。
他用手摸了摸额头,上面全是汗。
“还在想你那位朋友吗?”
他循声望去,年轻的烟农正躺在堆满种植工具的沙发一角,像往常一样抽着雪茄。
这里是北美洲弗吉尼亚詹姆斯敦,烟农是定居住于此的英格兰殖民者之一。
与莫里斯分别的那天晚上,塔齐欧遇到了他的老朋友沙克,之后他们来到一处海滨。
上岸没两步,几位印第安土著朝他走来。他们把他当成了迷路的英格兰殖民者,护送他到这里。
这是他住在这儿的第三天。
烟农告诉塔齐欧,1606年12月,二十六岁的自己追随船长克里斯托弗·纽波特从伦敦港出发,在海上航行了半年的时间才找到这座大陆。
为了纪念1603年去世的首位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他们将这片区域命名为“弗吉尼亚”,定居点则直接冠以英王詹姆斯之名。
刚开始那两年,他们和当地原住民的关系还不错——因为他们具备英王的特许状,此外还声称会与印第安原住民分享在此处发掘的黄金,同时帮他们抵御西班牙人的入侵。
因此,当地人非常乐意腾让自己的土地并为他们提供粮食。
但在1609年的冬天,双方关系突然恶化。
其中的缘由烟农并没有细说。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尽管他们引进的烟草种植业在当地繁荣昌盛,但眼下这群殖民者们仍处于一种相当严峻的断粮状态。
据说在他们关系恶化的第二年,附近一名来自英格兰普利茅斯的小姑娘离奇失踪。
多半是遇害了——这是烟农的说法。
“什么是朋友?”塔齐欧问。
“志同道合、交情深厚——”
“不,”他咕哝说,“我和他不是朋友。”
“那你们一定是恋人。”烟农笑着回答,用橄榄色的手指又点了根雪茄。
“恋人又是什么?”塔齐欧追问。
“不忍心伤害彼此,相互陪伴矢志不渝。”
孩子低下头:“可我抛弃了他。”
“那他呢?”
塔齐欧回忆起莫里斯拿枪指着自己的画面。
“他差点儿杀了我。”
烟农冷哼一声:“那你觉得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他似乎有点儿不耐烦了。
塔齐欧跳下床,绕着房子走了两圈,最后停留在空荡荡的灶台前。
“你和粮食之间的关系。”
本章后半部分结合了一些美国殖民地遗址詹姆斯敦史实资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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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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