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转头致谢,发现是个生脸,男人身着缁衣,头缠汉族人常裹的幅巾,手提着一柄斩|马|刀,说话时有疾的右眼翻白无珠,只能睁开一丝缝,因身高缘故从上往下看,极为轻蔑,有些骇人。
“你……”
男人近前一步,问:“你是这家主人?”
孙氏胆颤,看了看左右寨屋,皆未点灯,如今日头还未完全落下,邻里都下去梯田割秋稻,并未归来。
对方却没有做出出格举动,反将刀横背在腰后,拱手揖拜,哑着嗓子说:“在下赶远路而来,嫂子能否赏口水喝?”
“有,有的……”
孙氏松了口气,连忙扑向储水的陶土大缸,却又苦于手边无盛器,慌慌张张钻进倒塌的半座竹楼里翻找,只找到一只瓜瓢,舀了勺山泉水递过去。
这时,屋后传来一声驴叫。
白霜序怀抱木香下车,一脚踩进泥田里避让,好叫木莲能就着岔路口改道,将驴车直接赶往六阿公家归还。目送她离去,正待回屋,他忽然察觉翻新的车辙旁有几道脚印,尺寸极大,必是成年男子的鞋码,但印子又平浅,连木莲走起路来都比他下脚重。
他迅速反应过来,这个人会武功,且轻功与身法还不错。
难道已经……
白霜序抱着小妹焦急地蹦跳两步,至门前却又堪堪止步,背靠柴扉,侧耳听取里头的动静,取下两包药粉,一包掖在袖口,一包则捏着鼻子吞了下去,剩余毒药则与木香的药混放一块,扎在最底端。随后,他虚咳两声,装作体力不支,将虚掩的门撞开,大声呼喊:“木棉,快把阿香接着,再给我来碗……”
“娘?”
院中只有两人,并没有见到木棉,也没有嗅到血腥味。
白霜序的目光落在那刀客身上,从脸到瓜瓢,最后锁定在斩|马|刀刀口,刀口有细微缺损,是个使刀老手,他不得不暗中测算,若此人当下暴起杀人,自己将老母亲推开能有几成把握。
“回来了?这,这位……只是讨水喝的大哥。”孙氏把手借衣裙擦了擦,从他怀里把睡得正香的四妹接过去,关切地询问:“二郎,你的脚可好?怎么没在屋里好好躺……”像是想起来屋舍的惨状,她的脸色白得难看,“屋子怎么回事?娘昨日离家前不还好好的,发生了什么?”
这一问,刀客的步子立刻向外撇,转过身来,余光一直停留在母子俩身上,但孙氏背身而立,根本瞧不见。
孙氏慌慌张张要撩他裤腿检查,白霜序一把按住她的胳膊,知道“昨日”已引起他的怀疑。
刀客将手往回收,收向腰后。
白霜序忽然变脸,捶胸顿足说道:“昨日我本在屋里睡大觉,房顶突然破了个洞,就晃见一道影子一闪而过,也没瞧清,竹楼就塌了!”
孙氏反握住他的手,十分担忧:“你可有事?可伤着哪儿?”
不等他回话,刀客抢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被人搅扰瞌睡,白霜序装作生气:“都说了睡大觉,能是什么时候?我当时还想坐起来看,就觉得胸口一痛,便什么也不记得了。”他突然怪叫一声,双目惊恐,打着哆嗦问,“该,该不会是撞鬼了吧!对了,我还听到一阵曲声,谁没事背着把琴砸人屋顶,也只有山精鬼怪喽!”
说着,腿肚子一软,他整个人向前摔去。
男人一手捉住他右腕,眼神很是犀利,明面上将他扶住,实际上则掐住他的内关与列缺两穴探脉。脉象虚迟,确实为内伤之状,恐怕是缠斗的人将其击伤,亦或者为内力所波及。他忍不住又多使了几分力,身前的小子痛得抽气,也没发现此人会武功,只能松开。
白霜序吼了出来:“痛!你做甚么!”
男人抱拳,敷衍道:“对不住,习武之人,手劲大了些。”他向后,小臂一撑,坐在石磨上,就着瓜瓢慢慢饮水。
接到确认目标死亡的任务后,他进山来查看,对方并没有给出具体细节,他只能先按图索骥去往截杀点,根据现场草木断折的情况,推断出昨夜有人在草间撞破刺杀。随后又沿山,在附近排查了一圈。
这山寨不大,却是连片,杀手死在山坳的一处破院枯井中,这院子离群,说不上离谁家近,院落中翻晒的稻穗凌乱,井轱辘被砍断,木楼与井口都有明显的斫痕,有刀所致,也有剑所致,轻重不一。
为以防疏漏,他曾就着痕迹演练过一番,确实符合两三人追斗至此,在此酣战的情形。
这少年不会武功,料想也不可能伪造,即便能,难道还能模拟出几种武功!
只是,他哪里知道,那些痕迹都是白霜序一手握柄,一手推按刀背,硬生生磨出来的。这些偷奸耍滑的手段,从前在天都教他可没少使,倒不是为自己,包括那伪造内伤的药,都是帮他那贪玩好耍的弟弟打掩护。
幼弟白星回自幼不爱习武,有一回来央求他,说是练功吃了苦头,怕痛,有没有法子能骗过侍奉教主的十巫祭司,在榻上躺个十天半个月,自己用孟部族长送来的坛坛酒和他换。他便翻遍《毒经》和藏书,真就研究出来一种药,吃过诊脉如伤肺腑,即便是资历最老的巫彭祭司,一时半刻也无法辨别真伪。
白霜序活动手腕,脸色不悦。
刀客忽然赔笑,道:“小兄弟,确实对不住,在下同你赔罪。你说昨夜见鬼,那鬼长什么样子,你可有看到?”
“不曾!”
白霜序脱口而出。
刀客侧目,嘴角一撇。
白霜序被他的眼神吓住,急得脑袋嗡嗡:“就那一瞬,我怎么……对了,是道白色的影子,当时屋里没有点灯,我瞧见,瞧见那衣服上有道像花一样的暗纹。”
“花?”
“像这样。”
他蘸了些泉水,在石磨上描画,刀客拧眉看去,持瓜瓢的手忽然一抖,沉声自语:“云纹宝相花?”
“金灿灿的,我还以为瞧见了金子,指不定值许多钱。”
白霜序扼腕叹息,刀客倒不觉有异,环顾四周,这家人可谓家徒四壁,穷苦人家出身的,必然对金银钱财最为注意。
就是这花,实在画得太丑,要不是他对这东西熟悉,必然瞧不出。
想到这儿,刀客一屁股挪过去,将他的画作磨掉,随意点了点头,又继续喝水。
眼瞅着瓜瓢见底,他也该告辞离去,谁知孙氏怀里的木香却忽然苏醒过来,睁眼撞见那独眼男人,本能畏葸,半梦半醒间惊回昨夜,张口呼道:“杀……”
刀客立即扔掉瓜瓢,从石磨上跳了下来。
注:引用自《妒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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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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