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天晴心里微微沉了一下,但还是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好。”她也点了一份相同的套餐。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餐厅的背景音乐在低声吟唱。
“晨晨在雨荷那儿还好吗?”周明远终于开口,话题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孩子身上。
“嗯,出来时还好,雨荷抱着他看风车呢。”魏天晴尽量让语气轻松,“应该没问题,雨荷心细,我都交代清楚了。”
“那就好。”周明远点了点头,视线落在桌面的刀叉上,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魏天晴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拿出那个小小的礼品袋,递过去:“给你买的,看看喜不喜欢。”
周明远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他接过袋子,拿出里面的领带盒,打开。
“怎么突然买这个?不是说拿我们公司淘汰的旧鼠标换上吗?浪费钱。”他看了看鼠标,表情没有什么明显的惊喜,只是有些困惑。
“看你最近上班辛苦,奖励你的,有时候也该给家里添置一些新物件了。”魏天晴看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波动。
“谢谢。”周明远把鼠标放回盒子,收好袋子,放在旁边的座位上,“破费了。以后别买这些了,攒着钱给晨晨做干预吧。”
一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魏天晴心中所有小心翼翼燃起的火苗。攒钱给晨晨做干预——这是绝对政治正确、无法反驳的理由,却也像一堵高墙,再次明确地界定了他们之间所有行为的目的和意义:一切为了孩子。
他们自身的情感需求、夫妻关系的维系,都可以为此让路,甚至被视为不必要的“破费”。
魏天晴嘴角努力维持的笑意变得僵硬起来。
餐点很快上来了。两人沉默地吃着。刀叉碰撞盘子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
魏天晴食不知味。她预想的“松绑”、“找回恋爱感觉”,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们之间那条裂缝,并非一次晚餐、一份礼物就能填补。那里面填塞着长达数年的欺骗、贫困压力、育儿的极度疲惫、以及对孩子未来的共同绝望,太深太重了。
“我……”魏天晴放下刀叉,决定切入正题。浪漫气氛既然无法营造,那就直接谈最现实的问题。“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周明远抬起头,嘴里还在咀嚼着牛排,用眼神示意她说。
“晨晨上幼儿园半年了,一点开口说话的意思都没有。我打听过了,有一家专门做语言干预的机构,口碑很好,很多不会说话的孩子去了那边,后来都开口了。”
周明远吞咽下食物,喝了口水:“费用呢?”
“……十万。”魏天晴吐出这个数字,心脏微微收紧,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周明远皱起了眉头,手里的刀叉也彻底放下了。“十万?上次那个机构三万,没什么效果。这次十万?我们哪里还有钱?我这才刚上班多久,工资也就五千,你那边……”
“我知道钱不够。”魏天晴打断他,“我们可以再借。跟我爸妈借,跟你爸妈开口试试,或者……办信用卡套现。晨晨已经三周多了,错过了语言黄金期,以后可能就真的……”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周明远沉默了片刻,脸色沉郁:“天晴,不是我不愿意。我们之前欠的三万还没还清。再背十万的债,加上利息,我们俩这点工资,怎么活?而且,你怎么能保证这十万花了就一定有效果?如果又是打水漂呢?”
他的质疑现实而冰冷,像一把锤子敲在魏天晴的心上。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母亲的本能和对孩子未来的焦虑让她无法接受这种“理智”。
“那你说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他这样下去?一辈子不开口说话?一辈子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魏天晴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引来旁边座位客人的侧目。
周明远有些难堪地压低声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要现实一点!也许再等等,大一点就好了?或者找便宜一点的机构?”
“等?周明远,我们还有多少时间能等?便宜机构?便宜机构就像上一个,只会教他上厕所!教不了他说话!”魏天晴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拼命忍住,“他是我们的儿子!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得试试!就算……就算最后真的没用,我也认了!至少我尽力了!”
她的话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绝望地挣扎。
周明远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强忍的泪水,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他低下头,盯着吃了一半的牛排,良久,才闷闷地说:“……让我想想。这不是小事。”
这顿原本意图修复关系的晚餐,在关于金钱、孩子未来的沉重压力和近乎争吵的对话中,草草收场。
回去接晨晨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在他们之间沉默地流淌。
到达妹妹魏雨荷家楼下时,魏天晴的手机响了,是妹妹打来的。
“姐!你们快到了吗?”魏雨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到楼下了,马上上来。晨晨怎么样?”
“那个……晨晨刚才有点闹情绪,不过现在好了!你们上来吧。”魏雨荷匆匆挂了电话。
魏天晴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她和周明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两人加快脚步上了楼。
刚打开门,就看到客厅里一片狼藉。抱枕掉在地上,茶几被推离了原位。魏雨荷头发有些凌乱,正抱着晨晨轻声哄着。晨晨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红肿,手里死死攥着那辆黄色的小火车,身体一抽一抽的。
“怎么回事?”魏天晴快步上前,心疼地从妹妹怀里接过儿子。
魏雨荷一脸愧疚:“你们太晚了,到睡觉的点了,他找不到熟悉的毯子,又不会说,然后就崩溃了,哭得喘不上气,我怎么哄都哄不住……对不起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魏天晴抱着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嘴里发出他熟悉的、无意义的安抚音节:“哦哦,不怕不怕,妈妈来了,妈妈在……”
周明远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脸色更加晦暗。他弯腰,默默地把地上的抱枕捡起来,把茶几推回原位。
晨晨在妈妈熟悉的怀抱和节奏里,慢慢平息了下来,但依旧蔫蔫的,把小脸埋在魏天晴的脖颈处,不肯抬头。
那个小小的、失控的现场,像一颗冰冷的钉子,将他们刚刚在餐厅里争论的十万块、孩子的未来、沉重的压力,无比真实地楔入了眼前的生活。所有的幻想和短暂的逃离,都在儿子崩溃的泪水中被打回原形。
魏天晴抱着孩子,周明远提着那个装着新鼠标的袋子和晨晨的蓝色小背包,三人沉默地走下楼梯。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魏天晴把晨晨抱得更紧了些。
那个试图缝补裂痕的夜晚,最终像一场仓促潦草的演出,幕布落下后,露出的依然是千疮百孔的现实。而那条新鼠标,安静地躺在袋子里,仿佛一个被遗忘的、不合时宜的道具。
回家的车上,晨晨在公交车上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魏天晴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晕。
她知道,关于那十万块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他们夫妻之间那道深深的裂痕,在现实的寒风中,似乎又无声地扩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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