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衔卿的视线随着女孩转头而移了过去,两侧墙壁上排布的玻璃展示台,直直地向那间紧闭的木门收缩过去。
隔着最中间两张拼接在一起的长条木桌,叶衔卿见到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从里面出来,背着手,像高中时教导主任的作风。
“没有,你走吧,我不展出了!”
这溢于言表的轰人气势,叶衔卿眉宇之间却舒展开来,她脚步激动地绕过女孩,从长条木桌与玻璃展示台中间的狭窄通道穿过去,微微弓腰,双手握住老人的右手。
“郑老师!是您啊!”她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人眉头紧锁的怒气在听到这句话后夹杂了一丝疑惑,另一只手从棉衣口袋里掏出老花眼镜来戴上。
像是在思索那般缓缓伸出食指指着叶衔卿,“你是……”
“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叶衔卿呐,我初高中的时候去您那儿上过水墨课啊!”
这句话像是拉开了郑老师的回忆阀门,过去的画面如潮水般冲了出来,顿时间笑意塞满了整张脸。
“哦哦哦你看我这脑子,当时办公室老师都在夸的小天才我怎么会不记得!”
“郑老师您别打趣我了,我真没想到我能在这儿见到您!”
“小叶子过了这么些年变漂亮了也变外向了,当年那个短发小姑娘可没你现在开朗啊!”
一句一句的回忆铺满了整个店铺,叶衔卿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当年学画画的时候,没有现在那些糟心事和堆积成山的工作,也没有周淮安。
窗外的雪越下越惆怅,她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心里面停滞了很久的东西重新开始有了生气。
“爷爷,这位姐姐是你的学生呀?桃李遍天下啊你。”胖女孩揶揄到。
“郑嘉!画你的画去,我给你布置的山水作业都画完了吗你。”
刚严肃教导完,郑老师转头面对叶衔卿时又改换成了亲和脸庞。
“跟老师说说,你现在在干啥工作呢?”
叶衔卿扶着他进了里屋坐着,里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接待室,被雪染成白色的窗户底下是浅黄色沙发。
“我现在还是在画画。”
她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揉成了这么一句话。
“哟,能坚持这么多年,有出息了。”
叶衔卿笑道:“郑老师您别夸我了。”
想着自己是为什么来的,叶衔卿接着道:
“诶对了老师,听说您这儿有一副名画啊,我可好奇了,特地过来就想看看呢。”
一提这个,郑老师有些不高兴了,“你也是为它而来的?”
见老人不高兴了,叶衔卿赶紧补充道:“没有,怎么可能,我是来买颜料的路上听司机说起的,就顺便看看,您知道的,我对古画啊历史文物这些是毫无抵抗力的。”
“也就你们这些个还对我那堆石头感兴趣,现在的孩子们都忙啊,生活压力也大,没什么人来买我这堆破玩意儿。”
以前上课的时候叶衔卿就知道江州郑家世代学画,也知道郑老师的主业其实是提取国画颜料,而榆中这片地别的不多,山上的矿石资源是真的丰富,因此叶衔卿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离开江州来这里。
一大把年纪还上山找矿,不过是为了留住什么罢了。
“郑老师,不会吧,这旅游季来您这儿的人不是很多吗?”
郑老师招呼郑嘉进来倒了两杯水,起身看着窗户后那场雪。
“走马观花啊。”
思索片刻后,郑老师神秘地笑道:
“小叶子,你现在还是执意要看那副画?”
这个表情让叶衔卿愣了片刻,不过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恍然大悟。
以前上课的时候,郑老师每次开玩笑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老顽童还是没变,不过这次的笑带上了岁月的痕迹。
“当然要看了。”她配合着回答到。
郑老师闻言大笑,明白这丫头已经猜到了。
“你等着,我让郑嘉给你拿。”
他朝外面喊了一声,随后女孩不情不愿的扭捏声音比画先到这个房间,“爷爷你别叫我了,又是倒水又是拿东西,我想好好地看会手机嘛。”
“臭孩子,那短视频有什么好看的,开学了就把你关学校去!”
好熟悉的句式。
叶衔卿对着郑嘉无奈地耸了耸肩,没办法,姐姐也是这么过来的。
将那副画徐徐展开,真相逐渐明朗,这熟悉的运笔方式和技法。
还能有谁?
“郑老师……”意味深长的一声,叶衔卿眼底带着准备使坏劲儿的笑意。
郑老师仰头豪放长笑,很高兴终于有个小鬼头揭开了真相。
“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喜欢整蛊游戏啊。”调侃之余她感到疑惑,“可那些口口相传的国画大家都是谁啊?”
“和你一样,都是我学生咯。”
“可是这样整那些游客真的不会被举报吗老郑。”
有些无奈,也不禁失笑。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这本来吧,旅游季,我想着好好推广一下我这一屋子的老‘古董’,结果不知道从哪儿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堆人全挤那儿去了!”
郑老师重重地哼了一声,急忙指着外面吐槽道:
“你说他们一破酒吧都能营造个什么打卡点吧,那我就让郑嘉也给我弄一个古画打卡点得了。”
顿了一下笑着看她:
“你真觉得老师收门票了?”
叶衔卿笑着,她知道那消息是他故意传出去的,奇怪的老顽童一点没变过。
等等。
她这才反应过来。
酒吧?打卡点?
不会是——
叶衔卿:“……”
——周淮安驻唱的那家吧。
“郑老师,您刚说的那家酒吧是不是因为一个叫周淮安的人出名的啊?”
“是啊,怎么,你也想过去?”
太清楚老顽童的脾气,她赶紧撇清关系:
“啊?不不不不是,我生是千山馆的人,死是千山馆的鬼,我绝对不可能背叛郑老师去那种破地方!”
信誓旦旦地信口开河。
为了表示“忠诚”,叶衔卿单手举过头顶,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你说的?”郑老师笑着问她,心里自然有数。
“绝!对!不!去!”
又是一番熟悉的大笑,叶衔卿听到后无奈地撅了下嘴。
“爷爷,又来客人了!”
郑嘉不太高兴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从里屋出来后,见到来人她有些疑惑,温与行怎么来这儿了。
“温老板?你怎么来这儿了?”
看到来人后,郑老师哼了一声转身回屋,弄得叶衔卿一头雾水。
温与行放下随手揭开的玻璃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我不来你怎么回去啊,旅游季还下着雪,可是很难叫车的哦。”
还挺细心。
“那这次就麻烦温老板了。”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还在这儿啊。”
“上车后告诉你,现在走吗?”
看了眼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又下大了些,灰色的薄纱蒙在云层上,看来一时半会停不了。
“好啊。”她答应到。
进屋和老师道别后叶衔卿没作过多的停留,她也没打算问为什么郑老师不喜欢温与行,喜欢与不喜欢总是有别人的理由,叶衔卿不喜欢打探别人的私事,尽管这个人是她认识多年的老师。
这次坐在车里的只有她和温与行,没有周淮安在这儿,她觉得空气都是轻松的。
“温老板,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她玩笑似的开门见山到。
温与行像埋伏人间许久的狐狸,经过先前的几许试探后这才露出了尾巴。
“真想知道?”
“是真的。”
后视镜里,叶衔卿轻笑着。
“你可别卖关子了啊。
“好早之前有个人跟我说过。”
看了眼她的反应后温与行接着说:
“他说你一见到这些东西就移不开眼睛,说你有心事的时候在画具店一待就是一下午,我就赌了一次,结果你真还在这儿。”
叶衔卿总算听明白了。
其实当陈萱昨晚说周淮安和民宿老板是认识多年的好友时,她就该想到了。
既然认识多年,那当年那些事周淮安怎么可能不告诉他。
太愚蠢了。
“是吗,那可太巧了。”
“叶小姐,你来榆中,不会是为了……”
意味深长的停顿,双方却都心知肚明。
“你试探我这些,该不会最后想告诉我周淮安他这些年一直念着我吧。”
叶衔卿敛起眼底的笑容,语气里带了几分自嘲。
她又以双臂环抱的姿态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像一个军人那样仔细防备着所有入侵者,病态地挑着他们话里话外的所有尖刺,然后用更加锋利的语言来抵挡自己臆想出来的敌意。
“不,他恨你。”
车对面,红灯忽起。
“……”
“嗯,意料之中。”
她的声音很轻,却仍然带着坚硬的躯壳。
只是胸膛内部有什么声音,太吵了。
温与行直直地盯着车内后视镜里的她,神情严肃,一字一句的,如同出膛的子弹,正中她的眉心。
“我想你还是应该向他解释一下,毕竟他这些年——”
“被你影响得真的很痛苦。”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忽然放轻,却比之前任何一句话都要沉重。
“没别的意思。”
温与行收回眼神,平移过眼神去看那不知何时才会放任通行的红绿灯,数字在倒计时,映在车窗上,忽明忽灭。
“如果你想去找他,我现在可以掉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