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拾伍

“齐伟”此刻正在四海茶楼里一边拍手一边叫好。心说都城就是不一样,说书先生都讲得好一百倍。

站在茶楼中央的说书先生是个白面郎君,长着一双桃花眼,穿胜雪的衣裳,手里一柄折扇。讲至惊心处便用扇击桌,讲至喜人处,则一展纸扇,上面写着“玉树临风”。

“话说那正是月圆之夜,贵公子改换夜行衣,敲开了梓儿的门,他说天大地大,总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可梓儿却含泪断钗,祝愿公子前程似锦……”

说书先生将自己和听客都带入了哀伤里,抬起袖子,半遮泪眼。

齐蔚也快听哭了,却忽然觉得哪不对劲,想明白的同时,大喊道:“错了!”

这一声着实是中气十足,把茶楼里的人都震得哆嗦。

说书先生一抹鼻涕,怒道:“抽风呢你!”

齐蔚道:“他们明明是端午游舟的第二天决定私奔的!五月上旬月都是残的,哪能满!”

说书先生愣了愣,想起《朝京繁梦录》上确实是这么写的,但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反驳,面子往哪搁?他合上纸扇,道:“他们需要时间准备私奔的银两,于是又约定再过十日走。”

齐蔚顿时就怒了,“柳临风明明写的是端午次日,你怎么敢改他的?你不能改!”

“我今个就改了,怎么着?日后我还都这么讲了!”说书先生睁大了桃花眼,和齐蔚互犟着。

齐蔚活了二十年,除了家里人,除了张以舟,最喜柳临风。他写的每个话本她都买,还给他写过信,请书局转给他。她不能容忍柳临风的文被篡改,“你谁啊?你凭什么改柳临风的东西?”

说书先生冷笑起,又展开纸扇,道:“诸位,告诉这傻蛋,本公子是谁。”

茶楼里的姑娘们首先按奈不住,尖叫着喊出了一个名字,齐蔚顿时被灌了一脑袋浆糊,“你……你……你怎么能是柳临风?”

“怎么?”柳临风摇着扇子,悠悠走下台,“整个昭郢,有谁比本公子更当得起‘玉树临风’这四个字吗?”

齐蔚想象的柳临风应当是看破红尘后,独坐鹧鸪林里,点着油灯写悲欢的智者。而不是这副“没人比我更红尘”的浪荡样……

齐蔚简直想揪着他头发说,赔我柳临风。说出口,却是:“贵公子和花神还有下一世么?求您给他们写个续本吧。”这是齐蔚的夙愿之一。

柳临风被这傻蛋逗乐了,笑道:“看在你这么虔诚的份上,本公子就勉为其难……让他们继续在残月时私奔失败。”

柳临风对自己的拥趸向来宽容,毕竟他们都是为他花钱的,还这么热烈地仰慕他。他没再计较这傻蛋的事了,走回台上继续说他的书。

柳公子生来就是寻热闹的主,写完书常常就自个上台说上几回,近距离感受拥趸们的赞赏与惊叹。今晚一口气讲了半本,讲到夜近深沉。

等讲得口干舌燥,丢下一个“且听下回分说”便招呼人去吃宵夜。茶楼里的男女老少都挥着衣袖看他,柳临风翻牌子似地叫了好几人,最后扇子指向齐蔚,“喂,那傻蛋,你也一起。”

这话可真是不中听,但齐蔚还是跟上去了。毕竟是写出这么多好话本的人,虽然形象幻灭,但才华还是够把齐蔚吊着走。

柳临风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吃猪肘子,丝毫不顾及身上的白衣半寸料子就够换一个猪肘店,满手油直接往身上揩。齐蔚看得着实心塞。

柳临风的扇子插在腰间,一手拿肘子,一手提着个酒壶,道:“你这什么眼神?没见过仙人下凡?”

齐蔚彻底把“柳临风”和住山里的智者断开了,一口咬在猪肘上说:“没见过像您这般既有风度又有美貌,更具才气的仙人。”

柳临风对奉承十分受用,亲自给齐蔚碗里倒酒,倒一半又止住,“你一个黄毛丫头会喝酒吗?”

“放倒你肯定没问题。”齐蔚按住壶嘴,继续倒满:“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男的?”

她穿着玄色麻布短衣,头发竖起,声音也一直是压着的。虽说没指望能天衣无缝,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柳临风看出来了。

柳临风上下打量她,道:“柳哥哥在多少温柔乡里躺过,这点事还是看得出来的。再说了,天天叫我写续本的,都是姑娘家,冒个男的出来才是吓到我。”

“男的怎么就不想看续本了?”齐蔚端起碗咕噜咕噜喝了一半,又想循循善诱套出续本来,“我知道的那谁谁这谁谁都想看续本,让他们在一起吧,生孩子、养孩子,一起长白头发。现在这结局太惨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惨。”

柳临风连翻了几个白眼给她,“生孩子、养孩子……我要按你这**去写话本,现在早饿死了。还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大姑娘读过书吗?半点涵养都没有。”

“我要练出几分涵养,就自己写续本了,哪有你的活路。”

柳临风往齐蔚嘴里塞了个新上的肘子,烫得齐蔚起跳,“大晚上的,还没回家就做梦呢。我柳临风的东西,谁接着写都是狗尾续貂。”

齐蔚伸出舌头扇风,对柳临风再也不留一丁点幻想了,这人不仅不是智者,还不是个好人。对书中人这么狠,对真人也不见得好。

“真不懂你们这些姑娘,要什么续本,现在这样虽凄惨,但也美好不是。要是我写个大团圆,说不定还卖不出这么多册。”

“拿理没耗了,圆赖你似为了牵把忍家写这么参。”

柳临风被这大舌头逗笑了,手撕一条猪肉给齐蔚,算是赏她这么逗趣。

柳临风带着来吃宵夜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姑娘家,听见他们在讲续本,也纷纷靠前来,期待地看着某写书人。

柳临风看着这一圈亮晶晶的眼,撇了撇嘴,给每个人都手撕一条猪肉放进碗里,悠悠道:“梓儿和贵公子的命格呢,在我落笔的时候就不在我手里了,他们会自己说话,自己抉择,我只不过是个窥视者。我也不是没想过写续本,但是呢,拿起笔就觉得写了你们只会更难过。他们有缘无分,不是我决定的。”

一圈人没听懂,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问:“柳哥哥是说《朝京繁梦录》不是你写的?”

“原来你是盗了别人的书!”齐蔚喊道。

柳临风恨不能拿猪肘子敲这群傻子的头,撸起袖子,一条腿踩上桌子,道:“整个昭郢,只有我柳临风写得出这么好的故事!大才者为书中人写传,小才者摆弄书中人。”又叹气道,“反正就一句话,红袖添香、与子偕老我是写不了,不过嘛,我倒可以写梓儿投胎转世,与柳临风情投意合。贵公子你们谁要?报上名来,我给你们写一个!”

总之是看不到团圆的续本了,姑娘们顿时不想理此人。

柳临风被一个个嫌弃的眼神打得难受,“你们这群善变的女人!刚刚还柳哥哥柳哥哥地叫,转头就厌我了,悲哉悲哉!小二,给这群人上没洗干净的猪大肠!”

一顿肘子吃到子夜才完,“善变的女人”们也该回家了。齐蔚为难地看着柳临风——她真一不小心把柳临风放倒了。

柳临风见她能喝,来了兴致,非要和她划拳比酒,此时抱着一个猪脑喊“梓儿”。

“你们知道柳临风住哪么?”齐蔚问。

有个穿着不寻常的姑娘说:“不用担心,他的随从会来抬他回去的。大家快回家吧,明儿还去听说书呀。”

一般的说书先生铁定穿不起柳临风这身衣裳,就算他书卖得再好,也到不了随便挥霍的地步。齐蔚早就猜到他家室不寻常了,按这姑娘的意思,想来是经常半夜在外浪荡,再由家里的随从带回去。

但还是略有点不放心。老实说柳临风确实是个美男子,万一被拐了去,卖去做男宠……齐蔚越想越觉得自己有必要守他一会。

其他人陆陆续续回家了,但店里和街上却依旧热闹。白日里忙着生计的人们,夜晚才有时间喝一碗酒,听一首曲。没有宵禁的雍梁,是热气腾腾的。

齐蔚看着门口人来人往,不可抑制地想起张以舟。

昭郢是雍梁第一城,比她想象的大,入城之后她就没见着张以舟了。“无名兄”闻启的气息也消失在了周围,估计在芦佘山上,张以舟说的“三号令闻启止”,就是叫闻启别跟着她了。早知道就该假装什么也没看出来,让闻启跟着自己,至少和张以舟之间还有一道联系。

这些日子她忙着拾掇在昭郢定下的铺面、到官府走程序登记铺子,加上住的房子又出了问题,她忙得四脚朝天。今日永昶王大喜,官府众多人都休沐,她最后一道开业证卡着没批下来,于是齐蔚就在大街上闲溜达。本想找找张以舟,却被柳临风的说书引茶楼里去了。

“你说张以舟会在哪?在干嘛?”齐蔚把那猪头挪开,柳临风又抢到怀里抱着,她只好对着猪头念念叨叨,“诶,张以舟也算是我出钱买下了,他不应该跟着我么?你说有我这么好的金主吗?买了他还不锁着他,他爱去哪去哪。我好像一个老母亲啊,天天记挂着不着家的儿子……”齐蔚发出忧愁的叹息。

临近丑时,柳临风的随从果然找来了,和齐蔚道了谢便把人往马车上抬。

齐蔚弯腰同柳临风祝安,“祝你做个好梦,梦见贵公子和梓儿生孩子养孩子,长白发,顺便写出来。”

柳临风半支起眼,嘴里酒气冲天,“谁写得过天命呢?”

齐蔚没懂,“天命是谁?”

柳临风醉眼沉重,又不说了。

齐蔚也犯困,懒得猜,买了两馒头做明日的早饭,便踱步回城郊那边。

被山匪打碎的瓷器导致了比预计的更大的损失,托她运瓷器的老板得理不饶人,讹她四倍的赔偿。齐蔚刚来昭郢,不想把事情闹大,况且在昭郢开店的事更花时间,就没计较,直接赔了。

赔时大方,赔完肉疼。做生意的钱是必要开支,不能随便砍,她就只好在日常用度上省省了。吃喝水平直降到活着就行,住房只要不睡桥洞就可。倒霉的是,城郊租那房子居然是个空架子,四处都有问题,前几日半夜塌了个角,吓得租户集体在草地里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齐蔚就带人去房子主人——恭郡王府那。郡王府的管事赖说是他们弄坏了房子,等齐蔚把证据和人证一一亮出来,管事又想动手。齐蔚带着身后一群讨生活的壮汉就把郡王府懒散的侍卫打趴下了,还把恭郡王打出来了。恭郡王答应马上修缮房屋,谁知他转头把租客告到官府,好在官府的李大人是好官,反手就给了郡王一个下马威。

齐蔚一路想着,忽觉自己也没有很倒霉,世上还是好人多一些。

快走到城郊那排房子时,齐蔚忽然看见有几点火把照在附近,还有马车和人影晃悠。不好,恭郡王私下报复!

朋友们放假了吗?打工人还要上两天班,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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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拾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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