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贾琏敲响紧闭着的大门。
里头传来一道声音:“谁啊?”
开门之人是个眼熟的,正是先前他们刚住进来那日打过照面的下人。
侯在贾琏身后的昭儿也暗自庆幸,幸亏不是另两个蛮横之人。
贾琏冒昧前来,正要开口寒暄,谁知那人开门后一瞧见他,又霍然将门阖上了。
“嗳呦?”贾琏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被人拒之门外。
而他也并不知晓,门内那人见了他,也有些慌张,心道不好,隔壁来讨还那碗药了。
一想到此事他便来气,见远处走来的一大一小两人,他疾步过去。
与此同时大门外,昭儿善解人意地主动为贾琏排解尴尬之情:“二爷,许是咱们来得匆忙,失了礼数。”
满镇子唱评话的都被请到这家里头了,他们眼下无论是正大光明的借人、还是拐弯抹角地挖墙脚,都得弄一个回去。
贾琏一掌拍在红木大门上,叮嘱昭儿道:“你快回去备礼。”
昭儿正要应下,谁知贾琏一掌下去,推开了一道门缝。
方才那人竟未拴上门?
贾琏和昭儿不约而同地回身瞧看周遭。
四下无人。
天地可鉴。这门可不是他们撬开的呀。
主仆二人一上一下,将脑袋正好挤进门缝之间,好奇地朝里头张望。
隔壁这户病秧子许是真从鬼门关里救起来了,要不然怎还有力气连着几日听评话。
远处依稀传来抑扬顿挫的评话声,两人朝近处望去,便瞧见方才那个下人正疾步朝远处两人走去。
昭儿定睛一看,可不正是那拳头硬得像石头的蛮夫和年纪不小脾气倒蛮横得紧的总角小厮嘛。
只见他们三人像是相互之间意见不合,聊得并不融洽。可惜贾琏和昭儿既看不见背着身的那个下人的脸色,也听不见他们三人在说什么。
“这下好了,隔壁来讨药了,还不是你那日胡闹,抢旁人的药作甚!”那人责怪总角小厮道。
“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你何必大惊小怪,”总角小厮转而朝一旁的魁梧之人嗔怪道,“还不都是你,将药渣倒在隔壁府门外,惹得昨夜大虫焦躁不安。”
后者显然说不过他,急道:“他没病天天煎药作甚!”
总角小厮和另一人异口同声道:“你管得着吗?倒你的药渣便是。”
“……”
他将每日的药渣倒在隔壁府门外实则也不过是图个方便。他若走远了、没看好后院的猛兽,那他便失职了。
不一会儿,昭儿去而复返,两手提了不少礼,回到贾琏跟前。
贾琏双手接过后,朝他扬了扬下巴:“去去去,我一人拜访便可。”
昭儿正中下怀。他还真当有些不敢随二爷一同拜访,毕竟前不久他才与这府中人动过手脚。
这一回,那个下人再次打开大门时,脸上终于不再是面无表情了。
贾琏端的是彬彬有礼的姿态:“是在下唐突,未叫人提早送上拜帖,今日冒昧到访……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还望友邻多加担待。”
“这是……”那人见此有些意外,又看向他手中的礼。
贾琏眉眼一弯:“在下携幼妹暂宿宝地,有幸与贵府结为邻里,偶然间听得府上评话声声入耳,扣人心弦,一时着迷,便冒昧前来,想为舍妹请上一位,回府共享盛音。”
那人不知贾琏乃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虽本能地暗自警惕,但也并未回绝。因为贾琏所求也并非什么要事,无需主人定夺。
他思索一番便同意了:“客气了,这位爷你随我来。”
贾琏递上拜礼:“还未请问阁下称呼?”
对方客气道:“小的平日里服侍主人宅院庶务,这位爷换我‘李大’便是。”
贾琏这人,真办事起来自然也颇为上道,他紧随其后走在僻静的宅院里,还未走过一条花廊,他便已经恭维起李大为管事了。
李大谦虚摇头道:“使不得,小的不过是在府中打杂的下人。这位爷这边请。”
他带贾琏走的不是正厅,而是绕着东首花墙,朝评话声源而去。
花墙上藤蔓密布,绿意盎然,竟毫无冬日萧瑟之貌,连国公府出身的贾琏都留意了一眼。
那李大虽走在前头带路,但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府上月季开得最艳,正所谓四季花者,翠蔓红蘤。”他主动问道,“这位爷打北边来?”
实则正要回京的贾琏含糊应是。
他出身国公府,形形色色的下人也见过不少,眼下见这李大言谈举止细致入微,进退有度,竟不输高门大院的下人。
这便显得他方才“管事”二字倒也并非全是恭维。
贾琏想起自己身边的昭儿,虽腿脚麻利,但毕竟年纪还小,偶尔做事还会毛手毛脚,怪不得前些日子与这户人家交手吃过闷亏。
贾琏边走边回想着昭儿同他提过的另两人,此时他进来后并未见着。除此之外,一路上竟也再未遇见旁的下人。
“这位爷在瞧什么?”李大转过头来,面带歉意,“我家主人深居简出,不喜见生人……”
实则,他家小爷借病不搭理人。
“无妨。”贾琏本也无意拜访隔壁这家的病秧子。
李大见他仍驻足张望,稍稍催促道:“这位爷?”
贾琏面带疑惑:“我怎听得花圃中有些动静?”
李大闻言答道:“许是我家主人养的暹罗猫,扑蝶于花草丛中。”
“哦,贵府还养了暹罗的猫?”贾琏应了一声。
他心底一边估量着这户人家的家底,一边又指望着这家人可得将猫看好了,别叫他那近来颇为好动的林表妹又看上了,不然他上哪儿为她寻暹罗的猫去。
比起暹罗的猫狗,扬州的评话得来可方便多了。贾琏以礼相待,隔壁那户的李大自然也舍了一位青衫技人借他。
转日,贾家住的宅院里也搭起了台子,就在林黛玉院子门口,不少下人也都过来凑在院子外旁听即将开场的“景阳冈武松打虎”。
厨娘正送药过来,今儿难得热闹,她便也带了自己的小帮厨,来到院子里的林黛玉跟前,她示意小女童过去请安。
小女童毕恭毕敬地上前拜道:“小的拜见姑娘,请姑娘安。”
厨娘也没料到她如此兴师动众,忙跟一旁被逗笑的主仆说了这孩子的由来。
林黛玉今日身子好些了,她坐在搬出来的软榻上,浑身裹着银貂斗篷,笑着问小女童道:“你叫什么?”
小女童乖巧答道:“回姑娘,小的叫阿花。”
这名字取得随意了些。不过寻常百姓许是都这么叫。
林黛玉睇了雪雁一眼。雪雁从腰上的荷包中取了一把铜子儿,塞给阿花。
阿花接过又要拜谢,被雪雁扶住了,笑着低声同她道:“拿着便是。”
阿花忙又说了一串吉祥话,只不过她毕竟年幼,也未读过书,最后连“财运亨通,万寿无疆”都用上了。
林黛玉今儿瞧着是有些高兴,她朝阿花招招手:“你若不嫌我身上带病,过来坐?”
阿花受宠若惊地被厨娘抱上了林黛玉坐的榻边。
林黛玉半搂着她,随口问道:“先前可听过这评话?”
阿花摇摇头。
平日里茶肆酒楼那般地方,都挤满了五大三粗的人,像阿花这般个头的小童,除非格外皮实才挤得进去。
好戏开场。
贾府的下人门虽大多出自北地,听不太懂扬州话,但也图个热闹,三三两两凑在一听得兴致盎然。
林黛玉怀里的阿花听得懂,她听着台上唱的桥段竟也不害怕,还好奇地抬头,问眼前的林黛玉道:“世上真有大虫吗?”
林黛玉颔首:“在山中。”
阿花又问道:“姑娘见过吗?”
林黛玉答道:“我在书中见过。”
“书?”阿花颇为惊讶于她的回复。
林黛玉吃了一口紫鹃捏着银匙塞进她嘴里的药,含糊接道:“你去买本书来瞧瞧。”
阿花攥着手里的铜子儿,面露为难之色:“我想把这些给我爹娘……”怎能用作买书呢?
林黛玉不以为意道:“你留些自用又无妨。”
说着,她接过紫鹃手里的药碗,索性自己一饮而尽。
阿花低头看着自己攥着铜子儿的拳头,似懂非懂地发愣。
喝完药,林黛玉漱了一口茶,又同阿花闲聊了几句。
阿花颇为好奇老虎的真实模样,林黛玉同她说道:“百兽之王,多见于山林。南北品貌不一,也不全是武松身`下模样。”
一旁紫鹃和雪雁静静地相视一眼,走到一旁。
雪雁开心道:“姑娘吃了郎中的药,果真好些了。”
紫鹃也笑着点头。
身后的林黛玉正精神不错地同阿花说道:“……丘陵多虎,斑虎与常虎文质同;黄毛虎无黑文尤狞恶;蓑衣虎毛长被体如蓑衣状刀箭不能入:而朱虎最狞。书中有记,尝於绥阳村落间二日噬三十七人捕之则咆入山卒不能致其毛殷红如猩猩毡色。[1]”
院子外,昭儿等人就近坐在台下。
一人闲话道:“二爷怎想听评话了?前日不还嫌隔壁扰人清静吗?”
“你懂什么,”昭儿转头道,“二爷紧着林姑娘呢。”
不过话说回来,昭儿左看右瞧,二爷人呢?
[1]为引用别处,无关原著一切考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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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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