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贾琏踏入医馆内，反手便将门关上了。
跛足郎中从里头走出来一看，脸色不大高兴：“我还没想打烊呢。”
医馆里本就没有来客，一如既往的冷清。
贾琏上前，找了一张干净的长凳坐下：“我有话与你说。”
跛足郎中瞧了一眼他身后紧闭的门，也看出他今日乃是独自前来。
贾琏翘起二郎腿，上下打量跛足郎中。
他眼下孤身前来，一个小厮都未带，还不是因为昭儿等人已被此跛足之人收买人心，一天到晚只会帮忙讲一些医者仁心的好话，来了也只会给他添乱。
“明人不说暗话，”贾琏施施然拢了拢衣袖，“你那方子，舍妹吃了管用，你将方子交出来。”
“欸，贵人稍等。”跛足郎中转身朝里头走去。
他答应得过于爽快，贾琏反倒起了疑，立即起身跟了上去。
跛足郎中一回头，见他跟了进来，停下脚步用自己的后背挡住贾琏的路：“里头都是药，贵人还是别进来了。”
他越拦，贾琏越想朝里看：“不过是些药材，我又不会乱来。你这般遮遮掩掩，莫非不肯交出独家秘方？”
先前贾琏一直质疑此人医术，可昨日林黛玉病急，吃了他开的那副药后人的确大好，还能安分地在院子里听评话，原来这小地界的郎中真当有些本事在，贾琏终于信以为真，因此他方才出门前也灌了一碗先前自己那副药。
跛足郎中闻言，沉默了一瞬，让开了道：“贵人请。”
贾琏好整以暇地跟在他身后，走进里间。
如跛足郎中所言，里头都是些药材，有的甚至像是才采摘不久，还未分类收进药柜里，琳琅满目，药香扑鼻。
跛足郎中再次停下来，同他说道：“贵人留步，我去去就来。”
贾琏审视着他的脸色，笑道：“不如你开个价，无论方子要多少银子，我都给得起。”
越是这等孤僻罕见的行医之人，手头上没准真有些压箱底的本事在，轻易不肯交出底来。
可贾琏和林黛玉不会在此地长住。因此他等到要了方子，回京后林黛玉若能吃药疗治痊愈，他还能讨老太太的欢心。
跛足郎中又模棱两可应了一声，在贾琏眼皮子底下，慢悠悠地打开一扇矮门，独自钻了进去。
贾琏难得身处此等简陋之地，又怕跛足郎中有诈，他迅速打量四周，越发觉得这家医馆极为冷清。或许小镇上人也不多，平日里小伤都不会来医馆疗治？
他思索片刻，起身也来到矮门前，开门弓腰而入。
里头竟然别有洞天，是个清幽的园子，开垦一半的药地旁还有一方莲花池，浮着几株早已枯败的莲花。
“人呢？”贾琏拧眉，生了疑心。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起了前两日刚销声匿迹的小厮，难不成这跛足郎中因他逼得太急，也给跑了？
贾琏又随意打量了几眼园子里的样貌，嘴里自言自语道：“若我将此处连根拔起全搬回京去，不信京中大夫瞧了药材还推演不出大差不离的药方来。”
许是他这话说得够大，跛足郎中忽又现身，一脸疑惑地反问他：“贵人怎进来了？”
贾琏看着他两手空空，直接问道：“方子何在？”
跛足郎中欲言又止。
贾琏质问道：“一个方子你要写上几个时辰吗？”
跛足郎中像是被他问烦了，郑重回道：“贵人有所不知，在下方才去更衣了。”
“你更衣、”正要发难的贾琏一噎，反应了过来，“……”
跛足郎中一脸无辜道：“都说了，贵人稍等片刻，不必紧跟着我。”
贾琏气得拂袖转身，退回了医馆大堂内。
他兀自琢磨了一会儿。强扭的瓜不甜，自己天生与这跛足郎中不对付，又何必整一出冰释前嫌、粉饰太平呢。
思及此，贾琏直接掏出银子搁在桌案上，言简意赅道：“方子拿出来。”
“喏，”跛足郎中朝他示意身后，“不就在那呢。”
贾琏转身一看，还真有一张药方留在桌案上，他方才竟然并未留意到。
他立即起身，拿起桌案上的药方，看上头写了什么，到底和别的方子有何不同，为何林黛玉常年吃药不见好的身子昨日一吃他开的药后竟真有所好转。
日头渐高。
昭儿婉拒了众人叫他小酌一杯的邀请，一人漫无目的走在热闹的小镇街坊间。
他方才在台下听评话，心里总是不由自主念起谭蔡来，毕竟谭蔡若非不见了人影，今日也会与他一同坐在台下插科打诨。
不知怎地，昭儿无法坦然设想谭蔡或许是不告而别另谋高就了，他更担心谭蔡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而生死未卜。
昭儿神色黯然地路过小镇的公衙，抬头望了一眼，犹豫着是否进去一趟。
就在此时，李大正巧与他迎面擦身而过。两人不期而遇，虽不过是点头之交，但李大闲来无事，便陪他在一旁石阶寻了空处一同坐下歇脚。
他们邻里之间前些日子有些龃龉，但这李大算是隔壁府中较为和善之人。
昭儿此时心中烦闷，不由地同李大多说了几句。
李大甚是通情达理，闻言先是向他保证，不会将此等私事多嘴说出去，接着又安慰道：“我倒觉得，小兄弟多虑了，许是那谭蔡家中有急事，才不告而别。”
“不可能，”昭儿脱口而出，“他家中皆在京……”
李大若有所思：“那谭蔡是京中人士？小兄弟也是？”
昭儿见瞒不住，也觉得这也无需否认，便囫囵吞枣地回道：“此行我们乃是回京路上有所耽搁，才暂住镇中几日。”
“那想必谭小兄弟先行一步回京了。”李大又善解人意地安慰道。
经他一番安慰，昭儿也改变了主意。
说得也是。谭蔡那厮既然不告而别，必是有什么不可与外人道的差事在身。他可是宁国府的人，又不完全听命于他们荣国府。怪不得此前二爷得知此事后也并未多加理会。
李大和昭儿两人相携回到他们的府门外，乍一眼看，这两人互相之间兄友弟恭，好不和睦。
等各自进了府门后，李大松了一口气，面上善解人意的笑容早就消失殆尽，转而满是无奈，打算再去唠叨一番。
而昭儿进门后却是与人撞了个满怀。
“昭儿！你怎才回来？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这是？”昭儿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心又被吓得揪了起来。
“贼人闯进了林姑娘的院子里，还打伤她身边的丫头！”
“什么？！”昭儿大惊失色，“二爷呢？”
“二爷才刚回来，正赶过去呢。”
此时林黛玉的院子里已经乱得人仰马翻，紫鹃和雪雁冒死掩护她往屋子里躲，林黛玉抱着怀里满身是血的阿花不撒手。
厨娘一咬牙道：“这小丫头伤得不重，姑娘还是先躲进去为好。”
林黛玉肃然道：“与我一同进去。”
厨娘一把将她怀里的阿花抱过，与紫鹃雪雁等护着一同跑进了屋内。
阿花的小臂上中了一箭，已疼得她哭不出声了，可她却还死死攥着手心里的铜子儿。
厨娘看得湿了眼眶，急道：“快松手！孩子！铜子儿有得是，一会儿我再给你！”
阿花疼得小脸惨白，嘴上还呓语着：“给我娘……给我爹……”
“给给给！”厨娘掩面啜泣。
林黛玉问紫鹃雪雁：“取金创药先给她敷上？”
“我去拿！”雪雁转身直奔箱子。
方才这一箭是奔着林黛玉而来的。屋内几人皆是心惊肉跳，后怕不矣。
到底是何人要害林姑娘？
不止是当时在场的贾府众人，还有赶过来的贾琏也惊恐失色。他才走开半日，那评话也才唱完半个时辰，院子外的台子都还没来得及拆，众人都还未散场呢，怎会冒出贼人向林黛玉行刺。
贾琏焦急地吩咐道：“叫所有人都过来迎敌！”
“是！”刚与他汇合的昭儿领命。他刚要转身，却见“扑通”一声——
眼前的贾琏突然晕倒在地！
“……二爷！？”
乌云蔽日，骤雨忽至，天色霎时阴沉一片，冬风呼啸而过，卷起花墙上摇摇欲坠的藤蔓新芽。
花厅内，总角小厮往香炉里添了新香，忍不住和上首的少年闲聊道：“小爷，隔壁住的姑娘病了。”
“你瞧见了？”
“没有的事！”总角小厮回道，“我先前听说的罢了。”
说着，他瞥了一眼西边的方向。此时隔壁的动静大到他们这儿都听到了，颇为热闹。
上首的少年慵懒地翻了一个身，朝花厅外喊道：“大大？哒哒！”
李大颇为头大地走进来，无奈道：“小爷，都说了不要如此唤我。”
少年伸了一个懒腰，懒懒地道：“不如叫那人去瞧瞧？”
李大私以为他们何必掺和旁人之事：“那人看着大虫……”
少年却说道：“姑娘家病着，若还叫贼人伤了。”
懂了，小爷来兴致了。
李大默默叹了一口气，转身传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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