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樾枫回到了家中。她将所有的门窗都反锁好,这时才舒了一口气。
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看着窗外。窗帘还没有拉,窗外的世界正逐渐被夜色侵袭,西边的天空仿佛像金色的锻铁一般。她这座公寓大楼的对面是另外一座大楼,已经有很多窗口亮起了灯,就像散落在深蓝色布料上橘色的小灯泡。
林樾枫正准备起身开灯,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事实,这个事实让她一瞬间如坠冰窖。
有一个狙击手,可能一直在对面大楼中瞄准着她。
她一时间无法分清楚这件事究竟是她的第六感告诉她的,还是她基于理性分析所得出的。不过,她的身体本能让她立刻做出反应:猛地趴倒,躲在茶几后面。
轰的一声巨响,茶几在她的面前炸开。林樾枫感觉到除了茶几,她的脸和后脑勺也伴随着能量多大的子弹炸开,碎裂的玻璃贴着她的脸颊飞过去。当爆炸的余韵逐渐散去时,她发现自己在尖叫,但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又过了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几秒钟,林樾枫难以分辨刚才是因为狙|击枪的声音导致她暂时失聪,或者她只是没有将声音有效地从声带里发出来。
茶几并没有爆炸,她的脸和后脑勺也都好好地在它们应该所在的位置。她所听到的巨响,是狙|击枪的子弹打碎了客厅窗户的玻璃,又嵌入了她身后的墙壁。
窗户玻璃没有完全破碎,只有子弹穿透时留下的一个圆孔,周围炸出像蜘蛛网一般的裂痕。
林樾枫仍然趴在地上,她不确定那名狙击手是否还在瞄准着她,她将手紧紧贴在茶几仿木的贴面上,感觉到手心里全都是汗。
是什么人要暗杀她?难道是维姬小姐为了灭口?
不。
之所以否定维姬小姐,倒不是林樾枫认为维姬小姐有多么光明磊落,她只是觉得,帝国联盟不会做这种成本很高收益甚少的事。
还有可能,是独立党人派出的暗杀者。比尔·托勒被捕之中,着实供出来了一份很有价值的名单,独立党人很有可能打算先下手为强,一一暗杀掉帝国联盟中的高官。
这倒很像是安洁莉卡的风格。林樾枫愣了半天,她不明白自己的脑袋里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安洁莉卡”这个名字,后来她想起来了,那女孩曾经告诉她,安洁琳的继任者叫做安洁莉卡。她的某种直觉要比理智更加清晰。
大楼陷入了可怕的平静,不久后林樾枫感觉自己的听力恢复了,就像是她一直在潜水,然后猛地从水面伸出脑袋,这让她能够听清远处传来感烟器尖锐的报警声。天已经全黑了,她的客厅也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林樾枫仍然保持着蹲伏的姿势,朝着卧室的方向挪了一步。她几乎以为马上又会有破风的子弹追击而来,好像对面那个狙击手有一双异于常人的夜视眼。
不,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樾枫终于来到了卧室。卧室是一个全封闭的空间,依靠阳台连接外部高楼立面。除非那名狙击手是飞在半空瞄准,不然他一时半会无法找到林樾枫。
林樾枫抓住挂在墙壁上的电话话筒,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好几次都差点把话筒扔到地上。不过她最后还是拿起了话筒,拨通了报警电话。
*
小五在面包车的汽油耗尽之前将车开到了距离松溪庄园还有两公里的地方。天仍然黑着,云层中隐约可以看到几颗星星,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她把车停到路边,警惕地看了看周围。事实上,没有必要这么警惕,没有可疑的人跟踪她,附近甚至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走上了通向庄园的那条碎石子路,她想起自己上次走在这条路上时,搭了林樾枫的顺风车。
她发现最近她想起林樾枫的频率有点不正常的偏高。这件事情并非发生在今夜,而是从前段时间就已经开始。她认为自己会迅速感觉到憎恨、厌恶之类的情绪,出人意料的是,她所感到的是一种隐秘的快乐,就像一个小学生在课堂上老师的眼皮底下悄悄看课外读物,刺激,而且愉悦。
这或许是一种“出格”的快感。
小五琢磨着这种新奇的感受,以至于她暂时忘掉了她的身份已经暴露,汉娜失踪了,安洁莉卡交给她的任务恐怕永远都不能完成。这种感受就像银河割裂天空那样,她试图去触及宇宙的另一面——一个有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想法、能够去爱别人,也值得被爱的自己。
半个小时之后,小五按动了松溪庄园铁门的门铃。现在天还没有亮,黑夜沉沉地笼罩着大地。她料想到可能不会有人开门,不过在等待十分钟后,门柱上的监控器动了,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你好,γ-250小姐。斯蒂菲说过你可能这两天会上门拜访。不过我没想到您会在……呃,凌晨四点钟上门。“
“你好,亨利。”小五说。
凌晨四点把斯蒂芬妮从卧室里叫出来接待显然是不合适的,亨利暂时为小五安排了一间客房。她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她想要继续看安洁琳写下的东西,但又觉得,安洁琳的看法似乎现在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安洁琳的亡灵站在黑暗中,安静地看着她。小五试图与安洁琳的亡灵对视,用平静而坦然的目光,然而过了很久之后,小五发现自己只是在凝视壁纸上的一个斑块。
她跳下床,拉开窗帘。
天已经蒙蒙亮了,窗外是停车场,小五惊讶地发现,停车场停满了车,一辆一辆排列整齐,这里简直是超级市场的停车场。这似乎说明了一个问题:斯蒂芬妮的庄园里客人有很多,而斯蒂芬妮平时的工作并不仅仅是品鉴珠宝。
天亮了,但地平线处却泛出灰色,仿佛聚集着大团阴云,快要变天了。
清晨时,玛丽将早餐送入小五的客房,然后抱歉地告诉小五,斯蒂芬妮可能不会很快接待她,因为她还需要和几名重要的客人进行洽谈,小五得体地微笑着表示她完全理解。
她从客房中走出来,穿过草坪,走向斯蒂芬妮的工厂。
天气阴沉沉的,草坪上不见一个人,也不知道斯蒂芬妮的那些客人是不是都闹哄哄地挤在绿色玻璃小楼中。小五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去开一辆高尔夫球车穿过草坪。她想起了那三个培养粘菌的器皿,这让她感觉非常奇怪。
她想要否认斯蒂芬妮,但内心里另外一个声音告诉她,斯蒂芬妮很可能是对的。
安洁莉卡是错的。斯蒂芬妮是对的。
就像白天与黑夜的参照,一个是对的,一个是错的。黄昏和黎明时混沌朦胧的时间永远短暂。
高尔夫球车停在车棚中,有个女孩正在车棚中维护这些车子。小五觉得至少要跟这女孩打个招呼。当她走近时,她大吃一惊。
“汉娜!”
汉娜抬起头看到了她,脸上浮现出震惊的神情。两个人愣在那里,过了几秒钟,小五上前一步,她们紧紧拥抱了几秒钟。
“我以为你出事了。”小五说。她端详着汉娜,看起来汉娜并没有受什么伤,但她消瘦了,脸色也不怎么好。
汉娜浮现出内疚的神色,就好像她的脸突然被什么情绪所扭曲,她所佩戴的面具因此产生了裂痕。
她走到车棚的护栏旁,望着远处的草坪。夏天到了,但草坪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青翠,远处的厂房像怪兽的骨架。
“我太害怕了,在那个时候……我太害怕了,”汉娜轻声说,她一只脚尖在不安地轻触地面,她在努力寻找一些词句描述她当时的感觉,“我杀了那个女孩之后,我忽然意识到我在做什么,我将要做什么……这是个可怕的任务,太可怕了。而我以前的工作只是坐在办公室里打打字而已。现在,我不是给投稿作者写退稿信,而是要炸掉整座大楼……我觉得我做不到,于是我逃走了,趁着你解决那个闯进储物间的人时,我从一旁的消防通道逃走了。没有人注意我,我把炸|弹扔到大厦后的垃圾箱里,搭出租汽车离开了……”
小五感到一阵困惑:“为什么你会这么害怕?我们对赫斯特·菲尔德也做了同样的事,我们应该接受这种任务的挑战。”
“替代赫斯特·菲尔德的是你,而不是我!”汉娜骤然提高了嗓音,然后她叹了口气,显得垂头丧气,“你能做得到,并不意味着我就能做到。我只能……我是说,我尽量帮助像你们这样的人完成任务,但是我没有办法独立完成……”
小五仍然不太明白,不过她觉得自己最好不要过多追问。她的那种感觉又像地平线上的阴云开始推动,一直在心底堆积。
事实上,她根本就不了解汉娜。
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成为独立党人?或者她和自己一样,从一出生开始,就没有选择?
小五换了个安全的话题:“那么,你怎么会来斯蒂芬妮这里?”
汉娜耸耸肩:“她之前给我送过来一份请柬。如果你梳理一下独立党人中的所有领袖,你会发现她会是最后的去处。她真是一位伟大的女士。”
“给你也发了请柬?”小五轻声问。
她看向在地平线上凝聚的乌云,一个想法在她的心中成型,就像那些松散的云聚成一大团带着雨水的乌云一样:斯蒂芬妮在和安洁莉卡对抗,她这么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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