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公子!慢些!”

“前方路险!”

仆从的呼喊刚冲出喉咙,便被疾驰的马蹄踏碎,甩在山风之中。

马上少年反而俯低尚且单薄的身子,缰绳一抖,胯下骏马速度再提,四蹄翻腾间鬃毛如火,在蜿蜒山道上掠出一道疾影。

少年名唤张万昌,年方十三,颈系红巾,眉宇间尽是未凿的张扬。这山是他自幼撒野的天地,每一处弯道,每一棵老树,都熟稔于心。所谓危险,在他眼中,不过是增添趣味的佐料。

“若有个闪失,我等如何向老爷交代……”几名仆从乞求的呼声已被远远甩开。

张万昌充耳不闻,直至山涧潇水畔,才勒马暂歇。他牵马饮水,忽闻不远处树丛后传来恶声恶气的呵斥。

他循声悄步上前,拨开交错的枝叶,只见三个衣衫褴褛面露凶光的彪形大汉,正围着一个年岁极小的孩童。

那孩子身形瘦弱,粗麻布衣下背着一个几乎与他等高的硕大药筐,一双小手死死攥着一株沾着泥土的药草。他被逼到一棵老松树下,退无可退,可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却没有丝毫乞怜,眼神却像被困的幼兽,倔强不肯屈服。

“小兔崽子,耳朵聋了?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为首那个脸上带疤的汉子不耐烦地晃了晃手中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的砍刀。

孩童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发紧,却平静决绝地道,“只有这些药材,是救我娘命用的。你们要么杀了我拿走,要么放我走。”

旁边一个面色黝黑的匪徒听了,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竟带上了哽咽,“大哥,他,他也是个孝子,为了他娘……”

“放你娘的屁!”刀疤脸气得额上青筋暴起,一脚踹在黑脸匪徒的腿肚上,“良心发现?良心能当饭吃?再啰嗦,今晚就让你饿肚子!”

张万昌心下已明,这不过是几个走投无路,只得在此拦路劫掠的流民,并非悍匪。他缓步走出,身形虽未长成,却已显挺拔,自有一股破人的气势。

只见他手中掂着一个钱袋,朗声道,“几位好汉,山道相逢,不过求财。这孩子的孝心难得,这些盘缠,权当是请几位喝酒的买路钱,也当结个善缘,如何?”

那刀疤脸目光像钩子一样,瞬间从钱袋滑到张万昌身上质地精良的石青锦袍和腰间玉佩,贪婪之色溢于言表。

“善缘?老子要你的善缘作甚!看你也是个肥羊,今日合该老子发财!弟兄们,连这小子一并拿下!”说罢,便狞笑着挥刀扑来,两个手下也硬着头皮跟上。

张万昌自幼得明师指点,拳脚功夫颇有根基。眼见刀光袭来,他不退反进,侧身让过劈来的刀锋,左手精准扣住对方手腕穴道,脚下顺势一绊,那冲在最前的匪徒便“哎哟”一声栽倒在地。

另一人挥刀乱砍,被他一个轻巧的转身避开,随即手肘向后一击,正中对方软肋,第二个匪徒也捂着肚子蜷缩下去。

他并未下重手,只令其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口中还忍不住揶揄,“架势散乱,力气虚浮,这般身手也学人劫道?”

那刀疤脸匪首眼中凶光一闪,他并未直接攻击张万昌,而是趁着张万昌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猛地一个箭步蹿向杜子仁身旁。

他算准了这衣着华贵的小子在意这穷孩崽子,攻其必救!

“小子,看你救不救!”刀疤脸狞笑着,并未用刀劈砍,而是伸出粗壮的手臂,直抓向杜子仁瘦小的脖颈,意图将其制为人质。

一直紧握着根不知哪里寻来的粗壮树枝防身的杜子仁,眼见恶徒扑来,下意识地将手中树枝猛地挥出,那动作毫无章法,却带着一股与他瘦弱身形极不相称的迅猛力道。

刀疤脸根本没把这小孩子的反抗放在眼里,随手就想将那树枝拨开。然而手腕与树枝接触的刹那,他脸色骤变,竟感觉像是被一根沉重的铁棍撞了一下,整条小臂都被震得发麻,前冲之势也为之一滞。

张万昌刚放倒第二个匪徒,听得身后恶风不善,回头正看见刀疤脸扑向杜子仁,心下大惊不好!

他距离两人尚有数步之遥,救援已是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粒石子破空而来,“铛”的一声脆响,精准打在刀身之上。那沉重的砍刀竟被震得直接从刀疤脸手中飞出,旋转着插进不远处的泥土里。刀疤脸只觉虎口剧痛,整条手臂酸麻难当,骇得连连倒退,一屁股坐在地上,面无人色。

众人惊愕望去,一面容清癯的青衫老者负手而立。他轻轻拂了拂衣袖,目光落在张万昌身上,语气似责实嗔,“一刻不盯着,就惹是生非。若不是你那些家丁寻到我清修处,你今日如何收场?”

张万昌惊喜道,“师父!您老人家再睡下去,太阳可真要晒屁股了。”随即转身闪到孩童身前,将他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老者哼了一声,伸出三根手指,“三日醉仙楼,少一顿都不行。”

“成交!”危机解除,张万昌这才松了口气,转身仔细打量身后的孩子。

这孩子比方才远看时还要瘦小,尖尖的下巴,显得一双眼睛格外大。但那双眼眸不似寻常孩童般天真烂漫,而是像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沉静地映着山影与天色,里面承载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重负忧思。

“没伤着吧?”张万昌蹲下身,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极柔,生怕惊扰了他,“别怕,告诉我,你家住哪里?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山路难行,我们送你回去。”

杜子仁抬起眼帘,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张万昌。夕阳的余晖恰好掠过树梢,为少年的侧脸镀了一层光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不羁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真切的关切,像冬日的暖阳,直直照进他阴冷许久的心底。

他感到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酸涩又微甜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

他低下头,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城西杜家,杜子仁。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城西杜家?那正好与我们同路。”张万昌闻言,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先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沉重的药筐从杜子仁瘦弱的背上取下,仔细挂在马鞍旁。

然后伸出双手,稳稳地托住杜子仁的腋下,略一用力,便将他轻巧地举上了马背,让他侧坐在前鞍。

他自己也利落地翻身而上,坐在杜子仁身后,一手自然地环过他身前拉住缰绳,形成一个坚实而安全的庇护姿态。

他回头瞥了一眼那几个瘫软在地惊魂未定的山贼,扬声道,“那钱袋挂在东边那棵矮树的枝桠上,能否拿到,看你们自己的本事。望你们得了钱财,莫再行此伤天害理之事。”

说罢,轻喝一声,骏马迈开稳健的步子,踏着落日余晖,向山下走去。这一次,马速平稳,不再疾驰。

杜子仁靠在张万昌略显单薄却异常温暖的胸前,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得让人心安。

鼻尖萦绕着少年身上混合着阳光青草和淡淡汗水的干净气息,与他终日接触的药材苦涩味截然不同。

微凉的山风拂过面颊,反而被身后传来的体温烘得暖融融的。

他悄悄将身体放松,向后靠了靠,偷偷用指尖攥紧了张万昌的一片衣角,将这短暂却无比安稳的一刻,深深地烙进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山路渐渐变得平缓,潇水映着一片夕阳金辉,波光粼粼,宛如一条嵌在大地上的金色绸带。两岸青山相对而立,山峦间传出几声清脆鸟鸣,水面未见孤帆远影,水岸未现尘土喧嚣。古道夕风这景致美得让人心旷神怡,可叹残阳铺水,亦有断肠之人。

杜子仁靠在张万昌身前,望着自家那处熟悉的篱笆院在视野中渐渐清晰。土墙斑驳,新覆的荻草屋顶在一片灰败中显得格外扎眼。一股药渣的清苦气息,已是隐隐可闻。

他娘正倚着门框翘首以望,晚风中微微摇晃的身形似是随时都会倒下。她浑浊的目光在触及马背上小儿子的身影时骤然亮起,干裂的嘴唇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努力地挥了挥手。

张万昌在离院门尚有十余步处便勒停了马,以免惊扰病人。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先将那只沉重的药筐轻轻放在地上,然后朝马上的杜子仁伸出双臂,唇角扬起一个爽朗可靠的弧度,“来,跳下来,稳当着呢。”

杜子仁松开紧握缰绳的手,闭上眼纵身一跃,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张万昌被他下坠的力道撞得后退半步,却稳稳将他护住,笑道,“瞧着瘦,分量倒实在,是个结实小子!”

杜子仁脸颊微热,站稳后低声道,“我......我日后少吃些。”

张万昌闻言,不禁朗声大笑。这般实心眼的回答,倒是清新有趣。他拍了拍杜子仁的肩,“胡说!正长身体,要多吃才好。”随即转向门口的杜氏,提高声音,语气放缓,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杜家婶婶,子仁平安回来了,您莫再担心!”

杜氏眼中含泪,连连点头,嘶哑地挤出几个颤抖的字,“多谢……小公子……”

杜子仁转身面向张万昌,神情极其郑重。他后退一步,竟欲屈膝行大礼。

张万昌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跪下去,“这是做什么!山道相逢即是缘分,举手之劳,当不得如此大礼。快回去照顾你母亲要紧。”

杜子仁抬头,望进张万昌清澈的眼底,那里面没有施舍者的傲慢,只有一片赤诚的关切。

他不再坚持,只将这份恩情深深烙进心里,重重抱拳一揖,便转身快步奔向母亲,搀扶着那虚弱的身躯隐入低矮的茅屋。

张万昌目送他们进屋,这才翻身上马。回望那在暮色中更显孤寂的小院,他轻轻一叹,拨转马头,踏上了归途。

身后,是百姓生活的艰辛。

前方,是世家府邸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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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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