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原因,我今日便告知于你。这事说来话长,水花儿遭厄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又怎能装作无事的样子高高挂起。前日夜里,又因驱云带我回岳阳,导致那阴邪的功法落入经脉之中,我更加不能坐视不理。一是祸事在我,二又算是救命之恩,待替他寻回龙珠,结了这段不好不坏的缘分,再相见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张万昌说得坦荡,不过他转念一想,这爬云的功法他确实需要精进,不能因为平日里用不上而荒废掉了。至少这次,水花儿不必经脉受损如此严重。
“那昌哥教我腾云之术,这样去哪里都可带着我。累了远了,昌哥就在云头歇着,我来驾云。”杜子仁本是压着的双眉 ,眉头此刻微微向上蹙起,眼里似含着一汪清泉,眼波流转,顾盼犹怜。
张万昌不知怎得着了他的套,被这样乞求的眼神盯着,怎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你想的倒是挺美,从我这里扯走了本领,还不忘说是我为了好。天下的便宜都让你占尽了。”
他笑骂一通,自从潇水河畔相遇,杜子仁算不得少爷,倒也过上了少爷的日子。但这话说得确实不中听,这便宜到底不是杜子仁想占的,现下这句话虽然其心可居,最终之时,杜子仁定是没想过开口求个施舍的,都是张万昌送到他身边,类似强迫地让他收下。
日子真是不抗过,老了年岁,白了青丝,更移了心境,撇下了念想。到头来,还是那些人,还是那些事。不过是为那些人做着那些事,为那些事顾着那些人。
“若是如此,我倒是想占个更大的便宜,但怕昌哥舍不得,说我痴心妄想,不肯应我。”
日头初升,光线透过窗纸,将杜子仁的脸映得浓眉大眼,晃得五官分明。杜子仁靠着椅背仰面而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眼睛更是闲不下来,直勾勾盯着起身立在身前的张万昌双眸,眼底明亮。
张万昌觉得此时的杜子仁南户窥郎,眉眼合春水,嘴角含夏花,昂藏八尺,灿烂温情。
张万昌被这突如其来的“更大便宜”说得一愣,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好奇与玩笑之意,笑道:“哦?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痴心妄想,能让你如此笃定我不敢应。”
杜子仁又哑口不言了,起了个旁的话头掩盖过去,“此事不急,待昌哥和我三年约定即成的时候,我定会重重讨要。”他又开口一笑,露出极好的牙口,“不过,昌哥会仙术,我只是个拳脚莽夫。若是昌哥耍赖,我又怎能赢得过昌哥呢?”
“我心中自清,怎会耍赖取胜?这皇城事了,与你打过几个回合都是幸事一件。”张万昌说完,转身将凳子归位。
他正欲出门打水净脸,萧熠行色匆匆地进了门。
“早上侍卫来报,昨个夜里谈论过的那淑贵妃家的族女触棺而亡,随着玦王去了,倒真是个刚烈女子。”萧熠伤神叹息,作为女子,这样的结局不知算得上好,还是算得上坏。
她从哀叹中抽神,张万昌神色惋惜地束着衣袍,“还没传饭吧,饭食早就做好了,怕凉在锅里偎着呢。”
“我先去打水洗牙净脸,娘可吃过了?叫子仁拿出来,一起来吃吧。”张万昌顺着话头转到别处,这样悲痛的消息还是莫要再论的为好。
宫里的吃食很是简单,包子小菜,热粥馄饨,比张万昌想象中的要俭省。味道个是一顶一的香人,食材口感皆是上上佳品。
“宫里的御厨果真都是深藏若虚,这包子瞧着跟外头卖的没两样,味道却是天差地别。”张万昌再次挑起一个包子,递给杜子仁一个肯定的眼神,“这包子倒是和你做的不相上下。”
萧熠喝粥的手一顿,放下碗筷,替杜子仁鸣不平,“这本就是子仁起早做出的,谁像你一样日晒三杆了,才起来。”
“那这小子方才骗我,说是娘遣人送饭过来。既是自己做的,有何不能言说的?”张万昌一想到杜子仁立在门口那副受气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萧熠干笑两声,“你可别错怪了子仁,若不是你睡觉扒人扒得紧,子仁一晚上也没睡个安稳。怪我粗心,两个大小子,横在一张床上,确实拥挤。稍候陪你去见皇上,再让值班的太监去内务司领个床榻来。”
萧熠光天化日地说出昨晚之事,杜子仁脸涨得通红,忙扒了几口饭,离席出去调整呼吸去了。
眼见着桌上只剩了母子二人,张万昌有些尴尬,哑口失笑,“想是昨夜里子仁身上暖烘烘的,梦里又梦着小时候窝在娘怀里睡觉,扒得紧了些,但都是些无意识的举动。”
“我知道,你和子仁几年不见,他倒是努力地习武吃饭,生怕荒废了光阴。我问他为何勤勉,他也不说,只说是与人有约,断不能负了。可年岁匆匆,终究还是负了。我见他心思不在,派他离了皇宫,省得这里刀剑无眼,哪日再伤了他。不想这孩子出宫便遭追杀,毅王当真无德,亏你将他从阎王殿拉了回来,这事也算是圆满。”
张万昌咬了一口包子,咀嚼着萧熠的话一同咽下。“子仁留在娘身边数年,娘将他养得很好,那一身功夫恐怕少不了娘的指点。即便为娘受些皮肉苦难,也是应当的。可况还有儿子,娘莫要挂心自责。姨娘告知我娘和爹真正身份后,我也是暗自思了整晚,终是接受了。”
“儿啊,苦了你了。这些不得以的苦衷,为娘是想早些告诉你,可时机未到,杀身之祸又不知何时降至,不知道还是比知道的好。你姨娘可还好?夫子呢?”
张万昌定睛瞧着萧熠原本英气十足的俏脸现已变得仁爱和祥,眼角添了皱纹,心叹宫里的日子有多难捱,守着个残烛的皇帝,那么大的江山社稷,竟要落到这后宫之中的苦命女子身上。
“姨娘尚好,夫子尚安,家里一切都好,待着娘和爹回家,一家团聚。”
“这天下之主,万民之君没个定数,又怎会有团聚之日。我生来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你父亲又是手握兵权的骁骑大将军。多少双忌惮的眼睛盯着,我与你父亲成婚后更是层出不穷,明里暗里的眼线牢牢把持着将军府。可功高震主,武将夺权的事情你爹做不出来,平了西边战乱后,我有了你。你父亲不愿戎马一生,辞官回乡,做起了生意。眼瞧着身材走样,我也一身素衣素袍,在离着皇城地界儿不远处讨着生活,一年又一年,一批又一批,在皇帝眼里确定失了威胁,咱们张府才算过上几年消停日子。
“后来,你记事了,我便逼着你读书,少做些舞刀弄枪的事,请了蒋玄来教你博论古今”,说到这里,萧熠认命般地笑了笑,“可这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怎能轻易改变?不仅摸出了门道,还上山寻了神仙。我瞧着既然不可避免,那放任也好。咱们张家,世代骁勇,到了你,也是不能落下的。”
如今听到萧熠亲口所述,张万昌也算是一清二楚的达地知根了。
他边听边吃,盘子屉子里的东西也已见底,饭既已吃得差不多,身子就得动起来。
“走吧,娘,带我去见见皇上,瞧瞧我那皇帝舅舅的病症。娘可知这病头是如何挑起的?”张万昌收拾碗筷,替萧熠斟了杯茶水递过去。
萧熠将那盏茶捂在手心里,详尽说道:“事起之时,我还在岳阳家里坐着,是皇上派影卫发了道密函于我。皇兄恐怕很难假托别人,念着手足之情寻到我这里,这皇城虽是风雨飘摇,目前仍可屹立不倒。我也问过太医,只说是体虚之症,苦口的良药一天一天喝下去,体虚之症却变得越来越严重。我查过那些药渣子,都是滋补的上好药材,煮药的罐子也是咱们手底下的人一应经办的,现下只能药不离口,却也无计可施。”
“不排除妖邪作祟。皇上虽有黄龙真气护体,若是遇到些道行高深,心术不正之徒,恐怕也是任人宰割的下场。走吧,先去瞧瞧再说”张万昌端起碗盘,欲向外走去。
“昌儿,天家先君臣,后父子。”萧熠起身提点道。
“我知道的,娘。”张万昌弯眼一笑,踏出门外。
杜子仁派人传了轿子,正立在门口检查轿子的安全。张万昌将手上的碗碟瓷具转交给下人,出门跟着瞧了瞧。
“未免过于仔细了些。”张万昌打趣笑道。
杜子仁没说什么,眼睛和手照常忙活,淡淡地回了句“理应如此。”
张万昌悻悻地撇撇嘴,他一个做儿子的都没这么上心,已然心中生出几分自省。
萧熠当窗理了理云鬓,移步来到轿辇前,宫人们低首问安。
然问的却不是“长公主安好”,而是“恭请将军德安”。
她扶手谢礼,落座上轿,启唇开口。明明是些轻飘飘的字眼,宛如一道道军令般落在众人耳畔。
“去皇极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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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逢郎欲语低头笑,出外逢郎归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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