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惜棠在外面看着直咋舌，这种简单粗暴的超度方式真是一如既往。正东想西想，里面的人已经开始清理地面，有些准备往门外来和小弟子们会合。
身上的压迫感忽然散去，她站直整理了一下衣服，便抬头看向正撤去结界，陆陆续续走下来的几人。
这几个道士比小弟子们要大，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看得出除鬼经历要多些，虽然几人分布松散，但实际都在隐隐戒备，只要一声令下，便能迅速结成阵法。
年轻道士一出来，便被小弟子团团围住，问东问西，有个年纪稍微大些的耐心开口，回答刚才除鬼的一些细节。山璟则看了祝惜棠一眼，向山门内走去。祝惜棠无奈地摇摇头，避开正在交谈的人，也跟着上去。
一个年轻道士犹疑地朝她那边看去，但很快就被旁边的弟子打断，转过了头。
祝惜棠穿过山门，站在大殿前的空地上，转头望向正在与山璟说话的人。身着白衣的那人抬头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锐利的眼神依旧让她头皮一紧，但很快对方垂下眼和山璟嘱咐了句什么，便向她这边走来。
“哦，真巧啊。”随云子挑眉，打了个招呼。
祝惜棠干笑，“是啊。”
随云子听山璟说了之前山脚的事情，“驿长可是来此调查？”
那个拉长的尾音，怎么听怎么像是，“怎么我们走到哪你在哪。”
祝惜棠皮笑肉不笑，“正是。听闻各位前段时间已经离开，不想在这又遇见了，还真是有缘。”
你们去而复返，谁知道你们在干嘛？
随云子没再说什么，“如此。请随意。”
厉鬼被消灭后，道士们四散开来，在附近调查，还有没有相关的线索或是鬼怪。祝惜棠离他们远了一些，并决定今天晚上回去吃点好的，补偿一下自己这令人无奈的运气。
她环顾四周。殿门歪斜，杂草丛生，仿佛伙计口中的香火鼎盛从没发生过。走到大殿门口向里望去，桌案倾倒，香灰满地，殿内一片黑暗，只能看到被剥去外壳的巨大神像似乎正垂头看着她。
空地中依旧弥漫着尚未散去的鬼气、怨气，殿中却很淡，似乎厉鬼并没有光顾这个已经破败的大殿。
这也难怪。毕竟鬼怪对于这种正统道观很是不喜，靠近容易让它们感觉不适，因此即使道观破败，它们也不会轻易过来，谁知道哪天会不会来个投宿的云游道士？
也正是这样，厉鬼突兀出现在玄真观就有些令人奇怪了。
祝惜棠正在思索，见有道士过来，便离开大殿接着向后走。
房檐和树木交错在沿路投下阴影。宁城夏秋之交雨水较多，一部分痕迹已经被冲刷干净，但是墙壁上、廊柱上还满是喷溅、蜿蜒的血迹，干涸成黑色。祝惜棠眼神扫过这些痕迹，细心感知周围，但并无异常。
她缓步前行，在几个拐角处发现了符箓留下的痕迹，正是清云观常见的几种。想来道士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搜过一遍了。眼见已经快到尽头，却依旧毫无所获。
难道此处厉鬼真的是偶然？
正当祝惜棠驻足，有些犹豫要不要回去的时候，忽然从某处传来了细微的声响。如果不是周围太过安静，就要错过去了。
她立即收敛气息，静静地等着。
一会儿之后，声音又响了起来，这回声音更大了些。
“咔——咔——咔——”
有规律地停下又响起，像是金属沉闷地划蹭地面而发出的声响。寂静的夜里，声音格外清晰。
祝惜棠悄无声息的朝发声处过去，然而声音的源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她迅速朝声音来处穿了过去，环视了一周。
此处是玄真观后面，包括斋堂和平日道士住所，房间众多，收拾的幽静质朴，中间围着一方空地，然而此时她的视野当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隐匿、还是空间穿梭？
新生的鬼，山中精怪，还是胆大包天闯进来出不去的小动物？清云观的家伙探查一圈居然毫无所觉？
那还是小心为上。她思索了一下，从袖中拿出几张符箓，悄无声息贴在几处，随后心疼地使用灵力开始催动。透明结界缓慢升起，逐渐覆盖此处。眼见结界就要完全闭合，在暗处的家伙终于忍不住了，发出了一点声响。
是在那扇门后！祝惜棠一个箭步过去，推开的门甩在墙上发出砰的声响。扫视一圈，只有一个汤勺倒在地下微微摇动。
心念急转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黑影疯了一样往结界外窜，连发出咔咔的声音也顾不得。她连忙追出去，只见这黑影在月下一路奔逃。
此物身体浑圆，头顶带一个把手，下生两条细细的黑影权作自己的腿，虽然很短但架不住交替得快，倒出了残影。眼见黑影就要飞窜出结界，祝惜棠连忙催动符箓，结界飞速合拢，黑影砰的一下撞在了结界上。
“铛！”
嗡嗡声中还带着悠悠回音，声音响到祝惜棠不禁抖了抖。
听着就很痛。
黑影身子晃了晃，往后踉跄了俩步，咣啷坐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结界已经落下，她也就不再着急，慢慢走近观察。
黑影浑身上下写满了“生无可恋”，在月光的照射下，漆黑的表面泛着一层银色的光芒。虽然久未经过使用，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尘，但是能看得出来，是口极为厚实耐用的锅。锅底下似乎藏着个小东西，还在微微的发抖。
祝惜棠发现，小东西露出的两条腿像是草木的根须，呈棕色块状，再往上就被拢在了锅里，只有边缘露出一点绿色。仔细嗅嗅，还有一点草木的清香味。
她内心一动。
“你别害怕。” 祝惜棠柔声劝慰，“你是草木成精对不对？我不会吃掉你的，只是听到了你的动静过来看看。要想吃的话我早吃了，对不对？”
小东西一动不动，依旧在锅底不肯出来。
“我家里有很多和你一样的草木，所以看见你觉得很亲切。”祝惜棠数了几种，慢慢拉近和它的距离，见对方没有拒绝自己的靠近，尝试着提出，“要不要把锅拿下来？你拿着也挺沉的，咱俩聊一聊？”
对方依旧沉默，祝惜棠也不催它。过了一会儿，只见锅慢慢地被一点点抬起，正抬到一半的时候，前面走廊传来了声音，“那边查过了没有？”
“再去看看！”
紧接着就是逐渐接近的一串脚步声。
刚抬起来的锅马上落下，陌生人接近的缘故让它开始焦虑地原地转圈，但又跑不出结界，开始愈发急躁。
祝惜棠皱了皱眉头，迅速撤去符咒结界，抬头望向声源。一众小弟子走过来，面露惊奇，“这是什么？”
“快去叫师叔！”
其中一人跑走去叫人，另外一些人想要接近，却发现有阻碍，没法靠近。
“咦？”
祝惜棠将鬼打墙设在一众弟子与锅之间，弯下身拍拍锅，连带着下面的家伙一起，“没事的。只要你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帮道士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小家伙一开始有些抗拒，见众弟子只能在外面徘徊，便也慢慢平静下来。随后赶来的随云子和山璟等人见到它也分外惊奇。
“随云子师叔，这是？”
祝惜棠抬手将鬼打墙撤去，随云子走近，小家伙似乎是知道强大的人逼近，一动不敢动。随云子蹲下，上下端详了一下，猝不及防地掀开了锅！
没有遮挡的小家伙一下暴露在人前。它惊得跳了起来，转身就跑，被随云子眼疾手快一把薅住。
“没错，是草木成精。”
“看着像……天门冬？” 祝惜棠迟疑地补充。
茎披散簇生，看起来像一条条绿色的触手，刚才应该就是用它支撑起了锅盖在身体上，根呈黄棕色，在中部膨大，如纺锤状，也就是刚才看到的两腿。
此刻它全身都在簌簌抖动挣扎，但随云子的手像铁钳一般，根本撼动不了。
“你们先走。”随云子吩咐。“到前面大殿去。”
虽然这群弟子很不情愿，但是看得出来师叔威望极高，一个个都乖乖听话地离开了。
清场后，祝惜棠转头看向随云子，正巧随云子也望向她，眼神中带着一点平静的探究，“之前我们初到此地，就来转过一圈，当时没有任何发现。然而今天回来，前有厉鬼，后有它，”随云子还晃了晃，“驿长怎么看？”
祝惜棠思索了一下，“非人之物接二连三出现在附近，不排除两者关联，或者与玄真观之前被土匪所杀有关？”她将之前遭遇袭击和今天遇见的厉鬼都告知了对方，“短时间内两只厉鬼在城郊出现，极为反常。是否它们可能都来自城郊某处？”
本来天门冬已经累了，软趴趴地朝下耷拉着，但听到两人对话，又激动了起来。挥舞着自己的叶片，蹬着腿。
祝惜棠和随云子对视一眼。
“安静点，不然我怎么知道你要表达什么。” 随云子晃了晃，头朝下的天门冬被甩的七荤八素，但看起来依旧很激动，甚至蹦出了几个字，“土……土！飞！”
嗯？
说话了？
随云子的注意力放在另外一件事上，“……土匪？”
天门冬又憋着吃奶的劲，全身蜷在一起使力，许久冒出来一个字，“嗯！”
“唔……倒是一个调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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