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食镇一处客栈里发出一声惊呼。
九十九睁着一双眼眸,直愣愣的看着刘二,片刻后又颤巍巍的指着屋子正中的一个小孩难以置信:“你说红绳上的人血都是他的?你先前不是还说人血是旅人的吗?这镇子上吃得不都是人肉吗??小爷差点连黄水都吐出来了!”
彼时孩子已将养的差不多,小脸上泛着朝气的红晕,也没听懂他说什么,冲着他甜甜一笑。
刘二半靠在桌边以手撑头,不以为然瞥了土地公一眼:“本来就是随口一说,你自己信了怪谁?”
“什么随口一说,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九十九不高兴的凑过来,又瞅着王落闲,“对了,你也是一伙的。”
刘二想到自己确实是故意的,倒是没反驳,继续随口道:“谁知道神仙这么好骗。”
“我……我这是性本善好吗?!”九十九复又觉得有些丢脸,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一个神仙确实也不好同你们凡人计较。”
刘二看着王落闲右眼上裹着的绷带不免有些糟心:“九十九,你身为神仙怎么连个凡人的眼睛都治不好呢?”
土地公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小仙神力低微,本领自不能同少君相比,少君尚且治不好,小仙自然更治不好了。再说孟婆不是请郎中去了么?”
“治不好便治不好,阴阳怪气的挤兑我作甚?”刘二愈发糟心的站起了身,“我去找孟婆。”
王落闲正想说眼睛自己会长出来的,一个少年人敲开了屋门。
那少年唇红齿白,生得分外软糯,正是卿禾。
卿禾看屋里头人都在,开门见山道:“十日前镇西棺材铺发生了一桩命案,我来找常欢兄问一问,是否同你有关?”
他突然闯入,又问出了这样一句话,王落闲不免愣了一下。
刘二经他一说,才想起棺材铺老板死了,但当时能证明王落闲去过那里的黄金面具分明被他处理干净了,卿禾又如何知晓,不由蹙了蹙眉:“卿禾公子,人命关天可不能乱说,落闲老弟这几日都同我在一处,你凭何说那命案与他有关?”
“有人瞧见命案发生前夜常欢兄去过棺材铺,”卿禾回答着复又看向他,脸上带着少有的肃穆,“刘兄,你也在列。”
“哦?那人在何处?可敢同我们对质?”
“那人不可能来此同你们对质,镇上百姓如今都认定老板死于邪物作祟,”卿禾犹豫了一下才道,“而常欢兄便是那邪物。”
刘二听到后面一句,当即不耐烦的蹙起了眉:“邪物个屁!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棺材铺老板死于他人之手。谁再敢这般诋毁落闲老弟,我就把他的舌头拔了。”
“我自是不信的,所以才要来问一问。”
“既然不信,又何必来问?”刘二瞥了眼窗外,下了逐客令,“请回吧。”
“我虽不信,却有人信。我不问又如何还常欢兄一个清白?”
“卿禾公子,我不知你是何身份,也不知客栈外等你的那些官差又是何意,但堂审断案自有堂审断案的规矩,还未拿人便问话,名不正言不顺,不是么?”
刘二语调冰冷,直说的卿禾怔了一下,片刻后才道:“我就是个寻常百姓,自然没资格堂审断案,那些官差之所以愿意跟着我,是因为我爹生前在此为官,如今双食镇这般‘三不管’,我只是不想我爹一生的心血就这样付之东流。常欢兄是我此生第一个想结交之人,若不肯信我,那便早些离开双食镇吧。想必你们也觉察到了,这座客栈里除了你们便再无旁人了,今夜子时,镇上百姓便会放火烧了这里。”
“烧了这里?”一直未开口的王落闲听到这里,忽然道,“即便我是邪祟,但客栈里还有刘兄,还有孩子,与他们眼中,这两条人命又该怎么算?他们既已在心中对我下了论断,即便你查出真凶又如何?能改变这世道的成见么?刘兄,我们走吧,一把火烧了也好。”
刘二从前并未将这些世俗成见放在眼里,旁人认为马匪皆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那便是魔头,旁人说他柳屏亦死有余辜,那便死有余辜,反正只要自己活得逍遥自在,管旁人说什么呢,可如今当这些是非不分的论调又落在王落闲头上时,他心中竟然莫名腾起了一股火,那火越撩越旺,让他一把扯住了正欲起身离去的王落闲:“旁人能颠倒黑白,我却受不得这样的委屈。卿禾公子不是想知晓人是谁杀的么?你把镇上所有的百姓都叫到棺材铺,今日便让他们自己看。”
镇西棺材铺外,围得水泄不通。
听说今日仙人做法,让冤魂自己伸冤。
能让魂魄现世,这可是出生以来头一遭的稀罕事,所有百姓都想瞧一瞧九天仙人究竟有何等神威。
棺材铺里,九十九挠着头忧心道:“少君呐,这老板的魂魄都被打散了,你如何叫他伸冤?外头围着那么多凡人,你到时预备如何收场?”
“怕什么,糊弄人的事老子从前可没少干,老板的魂魄没了,不是还有别的魂魄么。”刘二从怀中掏出竹简,一把展开,竹简上烫金小字闪了闪,继而一只吊死鬼展现眼前。刘二又摸出两枚妄念珠,一左一右将其围在正中,起阵做法。
刘二曾在乾坤的屋子里翻到过一本册子,册子里记载了一种秘法,说是妄念珠有定魂的效用,若佐以乾坤的力量便能使魂魄易形换貌。刘二如今掌握了冲开灵门的办法,剩下的便是这秘法是真是假了。
吊死鬼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灵流自头顶灌入,原本耷拉下来的长舌头居然自己慢慢的缩了回去,不由惊道:“大、大人,有用,这办法竟然真的有用。”
九十九看着刘二身上一片赤红的业火斑纹,忍不住道:“那些百姓要误会,便叫他们误会去吧,你何必为了这样一桩小事强开灵门呢?你从前可不是这般事事计较的性子。”
“我从来都这般事事计较。”刘二睁开双目,收起法阵。
吊死鬼此刻已俨然成了棺材铺老板的模样,刘二随**代了当日的来龙去脉,吊死鬼便出了棺材铺。
棺材铺外。
当看到半实半虚的魂魄飘在面前时,在场的所有百姓不免都噤了声,这可真真是青天白日撞了“鬼”了。
卿禾没想到真有魂魄伸冤之事,惊的圆眼微睁,随即开口盘问:“老板,当日杀你之人你可看清?”
“自是看……”吊死鬼一个“清”字还没说出来,一根长舌头却从嘴里落了下来,他慌忙扯起舌头想再塞回去,原本凹陷的两颊诡异的肿胀,周遭当即有百姓吓的尖叫。
吊死鬼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这一幕刘二也始料未及,一边将王落闲揽在身后,一边摸出两枚妄念珠预备重新固魂。正待他强开灵门时,一股戾气自胸腔迸发,他尚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吊死鬼已化作一道光飞入竹简内。
王落闲抬头便看到刘二眸中绽开的金芒,如同旭日破晓而升,刺目又锐利,墨色衣衫无风自动,他周身上下裹着一股霸道的威压,直叫人喘不过气来,方才还有些骚动的人群立时被震得鸦雀无声。
面前之人分明生得十分俊美,最先叫人注意的却不是他的样貌,而是神色间那股心惊的戾气,王落闲从未在刘二脸上见过那样锋利的表情,心下沉了沉。面前的刘二却衣袖微摆,踏入了棺材铺。
整间棺材铺在他踏入的一瞬间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动,碎了一地的棺材居然一片片重新拼合起来,站在正中的黑衣少年展开生死簿,声色平平道:“庆原陈旺何在?”
九十九同王落闲面面相觑,不晓得他要做什么,铺子角落里传出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在……”
百姓们透过铺子大门依稀瞧见一个魂魄缓缓飘了出来,正是十日前死于非命的棺材铺老板。
王落闲离得最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土地公……你不是说魂魄已经被打散了么?”
九十九此时也愣住了:“……是,确实打散了,怎么会……”
“打算的魂魄便不能重聚了?”正中的黑衣少年依旧语调平平,算作解释,继而看向老板道,“你可有冤?”
陈旺被他看的肝胆俱裂,话都说不利索:“……小……小的有罪,小的死有余辜,小的没有冤……”
“杀你之人是谁?”
“杀我之人……是个山野方士,红绳引厄的法子便是他告诉我的。大人……我真不是有意关那孩子的,我不是人,我被猪油蒙了心,求您一定要救救我!”陈旺说着痛哭流涕起来。
黑衣少年蹙了蹙眉,转身看向铺子外:“如何?听清楚了么?还是说连那山野方士也要本君替你们找?”
镇中百姓哪经得起他这样问,一个屁都不敢放,只听黑衣少年又冷冷道:“这世上纵然有邪祟,可也有歹念,与其急着烧死邪祟,不若先看清歹念。本君瞧着你们心中便有歹念,很愿意帮你们除一除,从谁开始?”他说着随手指了指,“从你开始如何?”
被他指到的那个人脸色白了白,“咚”一声直接吓晕了过去。
余下百姓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下磕头,求仙尊网开一面饶了他们。
黑衣少年神色未改,看也不看那些人,径直走到王落闲身边,抬手覆在了他受伤的右眼上。
王落闲只觉右眼传来一股暖流,忍不住盯着面前之人,他脸上的戾气似乎收敛了几分,眉目间的俊美之色便盛了许多,他甚至能清晰的看到金芒中映着的自己。
黑衣少年微微叹了口气,添了些许无奈:“落闲老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往后不许再做这样的事了。”
他语调平和,全无方才的肃杀,王落闲怔了怔,忍不住道:“……刘兄?”
“嗯。”对方轻轻应了一声,下一刻,倒在了他身上。
“刘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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