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中,耳边传来略带笑意的轻唤声:“小乾坤,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你那两个小徒弟可等着你教他们收魂呢。”
乾坤睡眼惺忪的翻了个身:“急什么?阿姊你的泥人捏好了么?”
“捏的堆成了山,你再不起,我都怕晒化了。”声音里的笑意更甚,“你啊,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就学会了偷懒是不是?等广德建好上界,一定第一个笑话你。”
“笑话便笑话,我还怕他不成?可是阿姊,地府常年不见光,哪儿来的日头?”
乾坤说完这句话猛地睁开了眼,倏忽一瞬,那些日头、清风统统没了踪影,只见帝君阴阳一手托腮,甚是认真的看着他:“小乾坤,地府缺帮手,你去寻一寻吧。”
乾坤伸了个懒腰,站起了身:“不是刚寻了两个无常么?”
“可是你都不教他们?”阴阳有些为难的蹙起了眉,“小乾坤,为师既是为父,阿黑阿白每次同你收魂都伤痕累累的回来,你若不喜欢他们,一开始便不要带他们回来。”
乾坤神色间的懒散微微敛了敛,片刻后道:“不是我不教他们,只是我不晓得该教他们什么?难道教他们杀人的本事么?”乾坤看着地上的泥人,转而又看向了自己的手,那上面曾沾染过世间所有的性命,让他成为了戾气最重的一只鬼。可那些杀戮,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习惯了,却没必要叫旁人也习惯。
阿黑阿白,不必也不能成为他。
“他们受的不过是些皮肉伤,凡尘的魂魄还伤不到他们的根本。再说有我跟着,莫不是阿姊不放心我?”
“我怎会不放心你?”阴阳不由道,随即神色间却添了几分深远的担忧,“只是你不让他们学些本事,有朝一日你不在身旁时又叫他们如何自保?”
“我自会一直看着他们,我会一直看着整个地府。”乾坤不假思索道,“阿姊,这世间总会越来越太平,从前的手段就烂在我们这里就好,阿黑阿白自会有他们自己的路。”
阴阳看着莫名笃定的乾坤,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劝不动你,那便不劝了。”复又捡起手边的泥人,一边刻一边道,“可是小乾坤你知道么,这世上没有谁能面面俱到,护得了一时,终究护不了一世,你便能保证你是那例外?”
阴阳说的漫不经心,双眼专注的盯着手中的泥人,但乾坤知道她是在提醒他,凡事皆有万一。
乾坤不晓得这个万一会不会落在他头上,但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他想他一定能先找到那个万全之策。
世间万物皆求安逸,即便是他这样一只恶鬼也不例外,兴许是天地山河磨灭了他的凶戾,又兴许是在阳光下站久了,便不愿再归于黑暗,乾坤只是本能的觉得他所求的安逸能一直存续。
就在这时,画面一转,只听到两个稚气的声音问他:“少君,这簿子里写的是什么?”
继而视线渐渐清明,他似乎在写什么东西,提着笔杆随口道:“世间生死。从前收魂乱了些,老是惹判官嫌,后来本君便想了个妙招。若是将所有生死皆整理成册,往后再收魂时便只要翻出那一行生死即可。唉,本君就是如此聪慧。”
两个小豆丁使劲点头,齐声道,“少君永远是我们的榜样!”
“低调低调。”他满意的收起簿子起了身,“阿黑阿白,去凡尘了。”
两个豆丁听到这句话,小脸却害怕的皱了起来,嘀咕道:“……少君,莫不是又要去收魂了?”
“你们说呢?”乾坤一手拎起一个,直接向外走去。
凡尘中。
“啊啊啊!少君救我啊,这个魂魄它挠我!”阿黑抱头乱窜惨叫连连,“为什么它们还是这么凶?我打不过它们!”
“如今凡人正待启智,为了一点地盘打得不可开交,你要是一辈子都在争食,死了以后也这么凶。”乾坤将躲过来的阿黑又丢到远处,“多挠两下就习惯了,抓紧干活。”
“可是少君,它们挠的好疼啊……”
“少君,快过来!”这时阿白也大喊道。
乾坤手里抓了一把魂魄正在串起来,闻声有些不耐烦:“怎么了?”
“这些魂魄……它们在求我。”
“你说什么?”
乾坤转头就看到白衣稚童前齐刷刷的跪了一排野魂,它们的手中还托了一个极小的魂魄,似是刚刚成胎落地,只见不远处的尸坑中层层叠叠围满了尸体,只为了保护最中间的孩子,虽然最后全都死了。
数万年间,因猛兽撕咬、疫病缠身、掠食厮杀……甚至老死者何其多,乾坤却是第一次见到凡人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牺牲自己的性命。
“少君,它们好像在求我们救它。”
“本君知道。”
“那我们可以救它吗?”
“嗯。”
乾坤最后在生死簿上划去了它的名字。
虽然地府少君一直恶名远扬,都说他杀人不眨眼,但其实他不喜凡尘如斯纷争,且不说收魂收的烦,他也确实喜欢凡人,希望它们有朝一日能明白性命之重。
等乾坤回到地府将此事告知阴阳时,帝君大人从茫茫泥人堆里抬起头来,露出春风和煦的笑容:“小乾坤,凡人终于启智了。”
如此便是启智么。
判官缝了厚厚的一本无字书,骂道:“有什么可高兴的,凡人此后便各怀心思,忠奸善恶全凭他们一念之间,是非到底要多了。”
判官说的没错,此后万年,凡尘纷争并未就此平息,改朝换代、兴衰更迭,如此往复循环,他见过许多生死与共之人,也见过为了珠石宝器而刀剑相向的血肉至亲,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终究织成了凡世百景。
刘二自梦中惊醒,仍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乾坤还是刘二,只见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春色,姹紫千红。
他茫茫然环顾四周,片刻后才确定自己仍在记忆之中,周遭瑞气腾腾,似是在九天之上,只是同之前的记忆都不一样,到处都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明明是盛春之景,那些清闲的神仙们此刻却匆匆而过,他们似乎急着去做什么事情,一个两个皆神色急切,甚至仿佛看不见他。
一个白衣少年正站在九天大殿外的宫阶上,冷眼旁观着纷乱的一切。
刘二不晓得乾坤来此作甚,就见宫阶上的少年一步步走下,随即竟然径直从他身上穿透而过。刘二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这才发现自己正飘在半空,这里似乎并非是乾坤的记忆。
不远处,一个头戴簪花的仙子踏云而来,人还未到,声已先至:“上主,传言说的是不是真的?道尊当真是少君杀的?”
道尊?
广德道人?
刘二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广德道人居然是乾坤杀的?!
少年却恍若未闻,自顾向外走去,一袭白衣在九天盛光中隐隐成辉,衬得如雪的肤色几近透明,雷公忍不住上前拦住了他:“上主,你要去何处?出了这么大一桩事情,你就不找少君问问清楚?”
雷公这一句几乎是质问,少年抬头看向他,彼时风采绝绝的一张脸上此刻却是一片惨白,他似乎忍着巨大的痛苦,紧抿着嘴唇,随即吐出了一大口血。
“上主!上主你怎么了?!”雷公吓得赶紧扶住他,少年却只是一把推开他,复又向外走去。
尽管少年步履稳健,但刘二看得出来,每一步都花了他不少力气。
堂堂九天上主,究竟谁能把他伤成这样?
刘二心中困惑愈盛,雷公已经追了上去:“上主,让小仙先替您疗伤吧?您这样子若是再被其他仙家看到,怕是会传出对少君更不利的流言来。”
朝夕蹙了蹙眉,压抑着极盛的情绪开口道:“乾坤死了。”
话说出的那一刻,周遭仿佛静的落针可闻,雷公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神情凝滞,片刻后他才难以置信的开口道:“你……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视线一转,面前三十六殿恢弘壮丽,朝夕神色平静的站在莲花池旁,看着脚下苍茫大地。
他从腰间解下两仪盘,神色深沉的抬手一扔,两仪盘便从三十六殿混沌境径直落下了凡尘大地:“乾坤,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会让你重归于世。”
那方位不偏不倚,正是青龙山脉。
一刹那,刘二仿佛想明白了所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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