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寒冬,各处银装素裹,茫茫大雪之中,独一座小屋炊烟袅袅。
刘二认清屋子还是之前的那一座,正欲上前,王落闲一把拉住了他:“刘兄刘兄,情况有变。”继而他拉着刘二飞身上了屋顶。
牡丹蒸了一屉馒头,就着咸菜配着粥,不过两个月的光景,曾经闻名帝都的花魁,完完全全变成了隐在山间的农妇。
她摸着肚子喃喃自语:“宝宝不怕,阿娘点着火呢,野兽不敢来。等你爹来了就好了,你爹是个大英雄,有他在,我们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刘二蹙了蹙眉看向王落闲,对方点了点头:“鬼就在她肚子里,只能等她生出来了。”
“生出来?十月怀胎啊,不回去了?”
“那要不你剖开她肚子?反正这里都是假的,刘兄你这么会杀人,你来。”
刘二瞥了他一眼,敢情这小兔崽子还对他杀人的事耿耿于怀,手伸向佩刀,心横了横,又横了横,到底没能出手,叹了口气,他娘的,自己怎么这么妇人之仁!
十个月的光景着实长了些,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白光再炸一炸?
忽然刘二想起前两次白光时,自己都流了血,难道……
他拔出佩刀正要试试,王落闲突然扑过来抱住了他,事情过于突然,刘二脚下一个不稳,两个人噼里啪啦从屋顶上摔了下来。
“王落闲,你有病啊?!”
“刘兄你真的要杀人?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谁……谁在门外?”牡丹战战兢兢的抵住了门,隔着门板道,“奴……奴家很穷,奴……奴的夫君很厉害……你……你们不要乱来……”
“噢,那个……姑娘勿惊慌,我们只是路过此处,原想讨碗水喝,眼下便不叨扰了。”刘二回答着又不耐烦的推了推王落闲,“起开。”
“刘兄,杀人造孽凡事三思啊。”
“谁跟你说我要杀人?叫你起来听不懂?”刘二躺在地上一身老骨头都要散了,这小兔崽子怎么这么沉。
王落闲讪讪起身,刘二推开半截佩刀,手指在刀锋上擦了擦。
手指刺痛间,眼前白光乍现。
果真如此。
等视线清明时,二人已置身于一片繁华闹市。
街上人来人往,却仿佛全都看不见他们,刘二正觉奇怪,忽然迎面走来一个清秀男子,正是柳屏亦。
柳屏亦同之前的打扮不一样,瞧着年长了些许,头戴宝冠、手持玉扇,身后还浩浩荡荡的跟了一排家丁,十分气派。他们一路行至一座小宅院前,推门而入。
宅院内一名女子正在浇花,纤纤玉手握着一只小木勺,慢悠悠的将勺中清泉浇下,闻声转过头,露出一张芙蓉面来:“柳郎。”
柳屏亦屏退侍从,笑吟吟来到她面前:“丹儿,瞧我给你带了什么。”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朵柳枝缠的牡丹花,“我是这柳,你便是这花,我们从此再也不分离可好?”
牡丹接下柳枝花,脸红着低了低头:“嗯,柳郎,我们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刘二牙酸的捂了捂腮,心下不由思索起来,这一次同前几次都不一样,他们似乎影响不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他和王落闲嘴上说着捉鬼破邪,其实都是半吊子。他曾经听他爹提过,人来世一遭,便是一个拿起和放下的过程,等全都放下时,人也就该回去了。而所谓欲念,便是人拿起而放不下的东西,或许解开幻境的关键并非将鬼捉出,而是让其放下欲念。
修行渡人,兴许也是这么个道理。
“刘兄,你看。”刘二方琢磨出个所以然,王落闲搡了搡他,“这么多灵牌。”
只见屋中一处桌案上,摆了足有四个牌位,案前点了三根香。
“刘兄,牌位上有姓无名,更是生辰不祥,屋内有孩子衣物,却瞧着崭新,院中更是毫无孩童身影,我猜想牡丹姑娘这些年过的着实辛苦。”
刘二没想到案上供奉的都是未出世的孩子,看着立牌位的时间,心下不免唏嘘。
短短三年,接连失了四个孩子,何等伤心之事。
牡丹将案上供品换了新,口中喃喃:“望你们来世平安,莫要经历今世苦楚。”
“丹儿,做什么呢?你快来瞧瞧我新买的字画。”柳屏亦在院子里喊道。
“来了。”牡丹应着出了屋子。
柳屏亦新买了一幅百鸟图,其中雀鸟或翱于川间,或停驻枝头,各有姿态。
牡丹笑了笑道:“柳郎,这墨宝费了多少银两?”
“不多,五百两。”
五百两还不多?
刘二咋了咋舌,够他买上几十年的糟烧了。
“被人诓了。”一旁的王落闲却摇了摇头。
“不值这个价?”刘二看不出个所以然,又瞅着画瞧,“这不挺热闹么?画了这么多东西呢,这些山山水水不算,一只鸟五两难道还不值?”
“刘兄,这又不是买萝卜,怎么能按个算呢?”王落闲又摇了摇头,“作画讲究意境,有时留白反倒让人无限遐想,可是你看这画,除了热闹,可还有别的东西?过满则亏。而且笔触稚嫩,他想学名家随性却只学了个半吊子,这几只还有上头的这些鸟雀形不似神不在,只能算作一幅残品。兴许将来有所作为,但当下五两都不值。”
刘二听得一愣一愣的,又瞧了瞧画,似乎是那么回事:“王公子对此道颇有研究啊。”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刘兄若是感兴趣,我可以天天给你讲。”
“没兴趣,用不上。”
这边牡丹笑而不语,片刻后道:“柳郎高兴就好。”
“哈哈,送你了,丹儿喜欢挂哪儿就挂哪儿,”柳屏亦将画送到她手上,“今夜月圆,许久没见你舞一曲了,丹儿的舞姿才是夜空中最美的鸟儿。”
“柳郎,今日怕是不行了。”牡丹羞涩的低声道。
“为何?”
“柳郎,奴好像有喜了。”
“真的?”
“嗯。”
“那我立刻请郎中过来看看。”
“别请郎中了柳郎,之前几次郎中也没能让奴保住孩子,奴已经不相信郎中了,奴想自己一个人生下他。”
见她又忆起伤心事,柳屏亦忙道:“好,听你的,都听你的。”
转眼间又过了数月。
屋外飘起了雪,屋内烧旺了火,几个人忙里忙外,不时传出女子凄厉的喊叫。
“刘兄,这不会是要生了吧?”
“你说呢?”刘二叫他别打岔。
王落闲也渐渐意识到他们等的这一日终于到了,从怀中摸出那枚铜钱递给刘二:“刘兄,你拿好,我师傅说辟邪的。”
刘二没搭理他,要是破铜板串根线就能辟邪,他又怎么可能中元节当日误入地府,辟邪辟反了吧?
王落闲只好自己握着铜钱,口中神神叨叨念念有词。
就在这时,屋里没了声音,候在屋外正当值的下人忙进去打听,就听到稳婆开口:“大的小的都没保住,准备后事吧。”
下人听闻,愣怔了片刻,随即颤抖着挥了挥手,又有几个人走了进去:“赶紧抬走,明日年三十,不能留晦气。”
几个人悄没声的拿起白布将人一盖,从偏门抬了出去,一路行至一处乱坟堆才停了下来,架子连着上头的人和白布那么一扔,转身回了府。
“唉,你说公子也是狠心,五个孩子啊,一个都没留。”
“谁说不是呢,这回连带着大的都不要了,稳婆就在里面活活等着她难产而死。”
“听说公子近日心情不好,好像是被‘去无归’赶出来了。”
“可是即便心情不好,也不该拿牡丹姑娘撒气,牡丹姑娘其实挺好的,落得这个下场我都有点不忍心。好歹也是帝都第一名妓,又是三王爷亲自赎的身,多大的排场,这样貌美品惠的女子,公子他怎么舍得呢?”
“公子说了,女子年过二十便是朵凋谢的花,任她再美,也终究是谢了。”
雪地里,股股鲜血顺着白布流了出来,在地上染开一朵朵红花。
仿佛是见不得这温热的血凉透,天公也不再落雪,刘二和王落闲难以置信的看了看对方,握紧双拳,几步向城内奔去。
就在这时,白布被一把揭开,里头的女子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唯独一双眼睛睁得通红。
她沉默不语,只是从地上爬起来,拼尽全身的力气艰难的分娩,却终究诞下一个死婴。
空旷坟堆里,只剩下一个母亲凄厉而绝望的哀嚎。
柳郎!你说过你是柳,奴便是花,我们永不再分离的!
柳郎!你说过将来若生了男孩,你便教他饮酒舞剑,若是女孩,奴便教她抚琴起舞,我们有过那么多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死他们?!
柳屏亦,我只过想要一个家,我只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你就这么容不下吗?!
……
一时间,无数激烈的情绪充斥着刘二,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居然能清晰的听到牡丹的声音,不由看向她,下一刻便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刘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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