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在牡丹体内,有关于她的种种过往,俱浮于眼前。
自牡丹晓事以来,她便住在花苑“三两枝”中。
每日起来便是打扫洗衣,她没有名字,只有称谓,整个花苑皆是如此。
像她这样的小杂役,统一只有一个名字,叫做狗尾巴草,但一般旁人更喜欢叫他们狗尾巴,又或者是狗。
有些客人心情不好,便会叫几个孩子到屋子里任他们殴打,若是失手打死了,便草席一裹丢到乱坟堆,那时她只有一个心愿,就是不要被打,只要能活下去,她什么都愿意做。
随着渐渐长大,有一日花婆忽然叫她以后不用做杂役了,开始让她习琴练舞,她头一回有了个像样的称谓,叫做满天星。
她很喜欢这个新名字,每天都会念上好几回。
回想起来,她成为牡丹似乎只是很短暂的一段光阴,在此之前,她有过许许多多的名字,也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他们为她豪掷千金,也为她头破血流,可她在他们眼中却看不到她自己,那些仰慕她,甚至为她疯狂的人,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能有个吹嘘的资本,终究没有人会因她而停步。
而她,只是想活下去,尽可能的活得久一些,可到头来还是险些被人害死。
或许这就是命,所以连带着她的孩子也活不长久。
牡丹强撑了一口气,从雪地里爬起,踉踉跄跄向远处走去。
她想找一个安静的、优美的地方死去,留给自己此生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体面。
城外的雪比城里的美多了,这里没有禁锢,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自由自在。
牡丹挑了一块没有脚印的雪地,躺了下来。
就在这时,枯木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喊声,那哭声十分年幼,年幼到让人揪心。
刘二疼的蹙了蹙眉,就见牡丹缓缓向那里走去。
雪地里,一个两三岁的女童正蹲在地上,不知是走丢了,还是被人弃了。
她身上的衣服都破了,牡丹解下狐裘裹住了孩子,那孩子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她,停止了哭泣,只是一个劲道:“阿娘……阿娘。”
牡丹没想到她会喊出这两个字,刹那间,那些悲伤、愤怒、绝望都被一种新的情绪覆盖,她只听到自己颤抖着声音道:“嗯……不怕,阿娘在这儿呢……阿娘在呢……”
“阿娘……”女童起身跌跌撞撞的一把抱住了她,她似乎只会喊这两个字,小身子软软的,也热热的。
牡丹怀抱着这个幼小的生命,长久以来,那些她没能握住没能护住的生命,此刻仿佛都在她手中,她终于抑制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她想让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
她一定会让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
她不能死,她绝不能死在这里!
牡丹抱着孩子赤脚在雪地里走着,很快双脚便冻得通红,她却毫无知觉,艰难而坚定的一步步向前。
渐渐地,一片银海中开始有了人烟,她拼尽全身力气敲开了一处农户的门,最后倒在了地上。
农户一家都是好心人,牡丹在农户家将养了月余,总算能下床了,但到底落下了病根,土郎中说她不宜干重活,否则性命堪舆。她自小在花苑长大,除了跳舞什么也没学会,如今连重活也不能干,叫她无以为生。她怀抱着孩子,咬了咬牙,或许她还可以卖笑。
无论如何,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她开始帮着农妇进城售卖野菜或是山中药材,无论什么买主,她都笑脸相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时间“笑西施”的名号就在城中传开了,许多人慕名前来,日子也渐渐的好了起来。
这一日,她一边哄着孩子入睡,一边收摊回家。
忽然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她抬头就看到柳屏亦展了一把玉扇,身姿倜傥的站在她面前。
他似乎是来临城做生意,不过半年未见,他就将她忘了个干净,他只当她是个乡野村妇,生得娇美,心下便起了歹念。牡丹如今看到他只觉得恶心,扭头就走。
“哎——姑娘,这些药材我买了。”
“姑娘?姑娘,你作何不理人?”
柳屏亦伸手欲抓她,被牡丹一把甩开:“你再纠缠我就报官了。”
“公子!”这时一位女子追了上来,瞧着甚是风情,“你怎么跑的这么快,奴都追不上你了。”
“姑娘,惜命些,离这种人远点。”牡丹冷冷的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怎么说话呢?都什么人呐?公子,我们走,别跟这种村妇一般见识。”
牡丹背着孩子跑回村里,还是心有余悸,蹲在路边干呕了起来,几个路过的村民关心上前,都被她勉强笑着打发了。
“阿娘,你怎么了?”孩子趴在她肩头有点害怕。
“阿花别怕,阿娘没事。饿不饿啊?阿娘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嗯,饿了。”孩子诚实的点了点头,“阿娘,我想吃白面馒头,我们今晚吃白面馒头好不好?”
“好啊,阿花想吃什么,阿娘就做什么。”牡丹笑眯眯的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家里应该攒了二两白面,今晚都做了吧。
晚上牡丹又炒了点酱菜,配着馒头一起吃。
“阿娘,你怎么不吃啊?”阿花咬了口大馒头,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她。
“阿娘的还在屉笼里没蒸熟呢,阿花先吃。”牡丹趁着天未完全暗下,缝补些衣物。
半年来,村里人帮着她们娘两又建了座茅草屋,她心下十分感激,所以她会帮着做些零碎的活计。
阿花吃饱之后就犯困了,牡丹哄她入睡后将她抱到了床上,阿花又长大了些,她想趁着今晚再给她缝件新衣。
她抱着针线准备出门找户人家借个烛火,忽然一个黑影翻窗而入,月色中,那黑影身姿欣长,看不清形容,就如同初见时一般。
牡丹如今看着他,心中却只剩恐惧,正要开口喊人,对方已一把抱住了她。
“你做什么?来人呐,救……”牡丹挣扎着被捂住了嘴。
柳屏亦一把压倒了她,眸间闪烁着让人害怕的寒光,露出了一直藏着的另一只手,五指竟只剩一指,似是被人齐齐斩断,当真报应。
“在街上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奇怪,我们素昧平生,何必对我这么大的敌意?后来我才想起来。你是牡丹吧?你不是死了么?”
“牡丹,其实你死了以后,我日日都在想你。我是柳,你是花,你还记得吗?我们此生都不再分开了好不好?”
他说的温言软语,听在牡丹耳中却分外刺耳,她狠狠的瞪着他,终于——
“啊!!你咬我!”柳屏亦吃痛的大喊,眸中凶狠更甚,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你个臭娘们,别给脸不要脸!”
他死死捂住牡丹的嘴,另一只手撕扯她的衣服,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放开她!有没有人可以救救她?!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阿娘?”忽然一个懵懂的声音响了起来。
屋里的动静终究吵醒了阿花,她揉了揉眼睛,迷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牡丹躺在地上,觉得没有什么比此刻更难堪的了,她绝望的推着柳屏亦,下一刻,阿花已经从床上跑了下来:“坏人,你放开我阿娘!不许你欺负我阿娘!”
“呵呵,”柳屏亦发出清淡的笑声,一巴掌挥了过来,“臭娘们可以啊,敢给老子戴绿帽!背着我居然都有了野种,亏得老子如此待你,你对得起我吗?!贱人!”
一巴掌打得牡丹火辣辣的疼,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脑子嗡嗡作响。
“不许你打我阿娘!你走开,走开!”孩子吓得一边哭,一边用力的打着他,然而没有什么用。
“你娘?这是老子的东西,老子宁可毁了也不给别人!”
阿花拽着他,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腿上。
柳屏亦痛得终于松了手,血丝渐渐爬满双眸:“两个狗东西!”他扯住阿花的头发,拔出佩剑,一剑划了下去。
鲜血立刻就刺红了眼睛,牡丹只能听到骨碌碌的声音,一颗脑袋滚到了她面前,阿花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她难以置信的伸出手摸向她,掌心传来一抹温热,阿花最后张了张嘴,无声的喊着——阿娘……
“啊啊啊啊啊啊!”
牡丹的双眸一瞬间失了光彩,容颜老去,一双手死死的掐住了柳屏亦。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柳屏亦,你知道你杀了多少人?!我的性命可以还你,但你也要把我儿的性命都还给……呃!”牡丹正要握紧双手时,一柄长刃已从背部穿出,鲜血顺着剑刃流了下来。
牡丹呕了一口血,双眼死死的盯着他:“柳屏亦……我诅咒你,此生不得好死……五马分尸……尸骨无……存……”
视线模糊之间,只听到柳屏亦干笑道:“……你别怪我,我生平从不对妇孺动手,是你们自己凑上来的。”
刘二睁开眼睛时,王落闲正背着他,欣喜道:“刘兄,你终于醒了,我就相信你一定会醒的,现在怎么办?”
刘二看着屋中的男子,面无表情的咬了咬牙:“这回把眼睛闭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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