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盛益昌布庄的三少姐沙丽睡到下午三点多钟才被老妈子叫起来。说是老妈子,其实才三十多岁,不过岁月的沧桑还是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些许皱纹。老妈子姓许,布庄的伙计们有的叫她许姐,有的叫她许姨,有的叫许妈,凡此种种。

沙丽叫她许妈。沙丽总感觉到这个许妈对她特别的好。店里的人还时不时玩笑她们,说沙丽和姐姐姐沙桐不像,反而与许妈像的成分多。说这些话时,如果沙老板听到了,他会满脸的不高兴,甚至有次一个扛脚的送货过来,恰好碰到沙丽、许妈、沙老板站在一块儿,开了句玩笑,沙老板当即用手中的文明棍朝那扛脚的杵了过去。幸好那扛脚的躲得快。以后大家也就不乱开这种玩笑了。

“三小姐,该起来了”许妈站在床边蹑手蹑脚地叫了一声。

沙丽把绸缎被子往外翻了翻,揉了揉眼睛。问到“几点了。\"

许妈轻轻说;\"你叫我三点钟叫你,现在到了. ”

沙丽指着前面的那个有人一般高的挂钟说:“它怎么不叫了”

原来房子的墙角有座高高的用红木架吊住的大钟,它会按时报告时间,到几点,就会“当当”的响几下,声音很大。在深夜十二点,它的“当当”声会响起十二声,在万籁俱静的半夜,响彻整个前后大院。

“哦,三小姐,前不久老爷叫阳老板那的人把响声给销了,说是二太太怕吵。”

听到阳老板,她马上想到阳天。约好四点钟到百花洲公园的苏堤上见面的,她掀开被子,骨碌一下翻下身,往厨房里跑去。

这是一个三进门的大院,大门的门楣上是块木匾。木匾上是镂空的黑体大字“盛益昌”。其实,盛益昌真正的大门是在前面。原来从这里是可以直接通到前面的营业厅的,后来沙老板把第三个院子改造了一下,做了个门。他和大太太和小太太可以东西进出。其它的则各行其道。

第一个院子有相对的两两相对厢房,进门左侧住着伙计、老妈子、厨子,长驻店的扛脚的,右边则是厨房、饭堂、洗澡间、茅厕。

第二个院落比前后的院稍大一点,有三厢左右相对的房间,左右两厢中间还栽着桃树、梨树.有个葡萄架。到了这个季节、桃花、梨花结满了果实,葡萄顺着蔓儿爬上了架上。

后院的房子是个有着两层楼房的院子。木质楼梯在右边沿房而上,用的是梓木制造的,起楼处靠外的是圆撴。圆撴的平面雕刻着一个吉祥物“龙”

一楼中间的房子是沙老板议事的地方。

二楼是老爷和太太的卧室,中间是沙老扳自己所住,左边住着大太太,右边住着小太太。

二院里,沙丽本来和沙桐一人住一间,后来沙丽老做噩梦,就央求姐姐沙桐和自己住一起,沙桐说怕的时候再过来同住。说晩上要改稿子弄得晚,会影响沙丽的睡眠。不过顺便就在沙丽的房间里加了一张床,以便沙丽害怕时陪她一块儿睡。

许妈帮沙丽打好了漱口洗脸的水,这时候沙丽也穿上左面开叉的粉蓝色的大褂子,内套红色鸡心羊毛衫,穿了条藏青色的裤子;在脸上打了点香粉。

沙丽在厨房洗完脸漱完口,又回到房间狠狠地打扮了一番,急不可耐地用右脚踢开支架,把放在葡萄架下沙老板用150块大洋购买的同昌脚踏车,扶着出了二门,口没潄脸没洗地一溜烟走了。

在厨房里等三小姐洗潄完毕的许妈看到沙丽扶着脚踏车出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秋天的时候,阳光灿烂,微风一阵一阵,吹得人身上暖暖的。沙丽洋洋得意、前挺后蹶地悠然放车前行。

沿着中山路一直往下,就到了东湖旁的百花洲公园。

沙丽年方十七岁,梳着齐耳短发,黑黝黝的头发把两只白皙的耳朵掩藏在端正的脸庞上,眼睛总是闪闪的透出亮光,洁白好看的牙齿整齐得无可比拟。高高的胸脯,把蓝色的褂子抬起;浑圆的臀部将藏青色的藏青色裤子撑得驼峰似的,是个活泼漂亮的女孩。

今天下午阳天就是约她在百花洲公园苏堤这里见面。

她把自行车用U型锁锁到青砖麻石的圆门边,看了看天梭牌腕表,差不多四点了。

她迳直地朝苏堤上的一座亭子走去。

阳天是位长像俊美的小伙子,他个头不高,一米七零的样子,上穿黑蓝色的单领春秋装,下穿蓝色卡其布裤,内穿米丘林的衬衫,瓜子型脸蛋上挺着高高的鼻梁,两嘴角旁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不是仔细看,都发现不了。只有他冽嘴一笑,那两个酒窝子才会凸显出来。

阳天家和沙发生家是故交。阳天的父亲和沙丽的父亲都是豫江中学的同窗好友。在豫江中学毕业后,同时考入武汉的工商研习所学商业,后沙发生肄业回豫江来接手盛益昌布庄。阳瀚章毕业回来不久,接膺亨得利钟表行。且两家及商号相邻不远。以后两家往来甚密,逢年过节的不说,就是家里红白事情都相互到场帮忙。到了五十岁了,阳瀚章和沙老板倒互相不走动,有事情的人情活动,都是两边孩子互相交往。开始沙桐常代表沙发生过来,后沙桐也芳龄二十岁了,出出入入怕惹人笑话,就改由沙丽经常过来,阳家自然是独子阳天经常过去。每每这样。

后来情窦初开的沙丽对阳天产生了好感。

木头打造的凉亭牌匾上是隶书书写的“百花洲” 镂空三个大字。凉亭从远处看是圆柱形,有两层,第一层围着一圈裙凳,交叉的直径顶点留有四个门洞,四个门洞下面都是由鹅卵石板面砌成的台阶,从台阶四个方位都能进入凉亭。台阶旁边是人工制作的嶙峋的怪石,地上长满了杂草和野花。

上下两楼只距离280多公分,层高不高。上面的那层亭子,包在第一层的中间,八根粗壮的圆柱木头仿佛把楼上的亭子给抬了起来,没有楼梯上去,木头天花板中间镂了个大圆洞,站在一楼的裙凳上往上一蹦,扒到洞沿,再一蹬腿,就可以上到二楼。

沙丽从旁边布满野草野花的青石台阶走了进来“阳天,阳天”的喊着。

进了凉亭,她没见到阳天,剎时间感到一丝害怕,生怕阳天和前几次一样忽然从某个地方钻出来吓自己。

“啊!”

这时,沙丽果然发出一阵惊叫声.这种声音又尖又细。

只见从上面的亭子掉下一双卡其布裹着的长腿,接着“突”的一声,一个年轻人从上面蹬下稳稳当当地立在了亭子中央,跟着是“哈哈哈”的爽郎的笑声。

沙丽定晴一看,是阳天。

沙丽嗔怪地捶着阳天胸脯,佯装生气地说:“你吓死我了,不理你了!”

阳天把头一歪,牵着沙丽的手,摇了摇,调皮地说:“好了,好了,小妹妹不哭啦”

阳天不这样说还好,一这样说 ,沙丽果真流下了眼泪。

阳天用手背在沙丽的眼睛上亲热地揩了揩。

“好,给你说个好玩的事情。”阳天为了逗乐沙丽胡诌了一个笑话,又是说,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接着还问,“你说好笑不好笑。”

沙丽看到阳天手舞足蹈样子,笑话不好笑,他的样子却挺好笑。想到这里,沙丽忸怩地道到:“下次再吓我,我真的会生气。”

阳天拉着沙丽的手,在苏堤上来回踯躅着,堤边上柳树枝巳经是沉甸甸的,两边的湖水在秋日的照耀下泛着层层波光,几只白鹅悠闲自得地拨弄着湖水;远处的绳金塔在秋天里伸向了湛蓝的天空,百花洲凉亭倒映在湖中,多美、多宁静的湖呵。

阳天一边走一边在沉思什么。

他今天约沙丽过来,就想婉转地叫她能积极参加到自己阵营里来。根据纪律,他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参加革命了。一、两年的接触,沙丽是心地善良的好女孩,就是耳刮子软。只有让她渐渐地懂得自己在做什么,然后潜移默化地帮助她,进入我们**的队伍,他知道,沙丽挺喜欢他的。

阳天转过头来忽然对沙丽问到:“你们家那些货烧毁了吗?”

日本鬼子袭击“卢沟桥”以来,全国人民义愤填膺,各地都在抵制日货,只要是东洋货不买不进,有些有民族意志的商家,集体焚烧了一批日货,邻里乡肆无不拍手称快。

在豫江市,大多数商号或多或少有些东洋货,却在等待,持观望态度。要说东洋货,那盛益昌的东洋货少不了。怎么就不见他家搭灶烧货。阳天在学校也听别人说在观望盛益昌的做法。想到这事,阳天就问了起来。

沙丽把手挣脱来,反问到:“你问这事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家亲日。”

听沙丽这样反问,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准备看准机会往下说。

见阳天被自己反问得不好意思说,自己倒说了起来。那意思无非还是先看看时局。虽然武汉打得如火如荼,但国家还在通过其他国家斡旋。如形势稳定了,和平了,那些东洋货就可以不付之一炬。也不浪费大洋,那些东洋货毕竟是用大洋购买的。

阳天一听,就知道这可能是沙发生平时所说的话,沙丽只不过放了留声机。

走着,走着,阳天又忽然对沙丽说:“沙丽,前两个月上海来了一帮人就在这里组织抗日救国服务团,你没报名参加吗。”

他猛地这一说,说得沙丽瞠目结舌,半天才说:“我一个女孩子参加这个活动干啥?现在炮火连天的,报上登平汉线都被日本鬼子炸得体无完肤,我一个女人有什么办法。”沙丽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热血男女岂能坐在课堂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看你一惊一乍的。那么多**在前线浴血奋战。我们只有好好读书。就在这儿也能声援。

听说勾栏那边很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娼妓都在劳军。我们呀,可以趁没有上课的机会贴点抗曰宣传品,编点小节目劳军,也是为抗日出力。”

听到这里,阳天还想往深处讲一下,怎么讲,他倏地想起件事情。“你最近去‘吴记’修过自行车吗?”

沙丽瞪大眼睛奇怪地问道:“你约我出来就问这个事情,车好好的修车干吗!”

阳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说,“不是……你觉得吴程掌柜怎么样的人。”

沙丽奇怪地目视着阳天,接着说:“挺好的,为人热情,有时钱没带够都说下次再给。”

“那天我去修自行车,还看见沙桐从那儿出来。”

“别胡说八道,我姐才不会嫁修自行车的”,沙丽恍惚起来,忽然问到:“你什么意思吗?”

“不是。我是说,这个人谈吐有一套,什么‘持久战’,‘游击战’呀,你说,一个修车的说这些干吗?”

“跟你说的呀。兴许他喜欢吹……”她刚想说完“吹牛”,还是把想说出的话吞了进去。她也感觉程掌柜不会是这种人。

阳天见怎么说沙丽就是不上套。得从哪个角度去启发、教育这种人呢?

阳天指着亭子里的裙凳说:“走,去那儿坐坐。”

沙丽背对着阳天,不动脚。倏尔转过身对阳天说:“本小姐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流星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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