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原本有些嘈杂的学堂瞬间变得安静。
宋晖月不由得有些担忧,心底也涌出对五皇子的厌恶。
这堂思辨之课,便又一次变成对谢春和的围剿。
夫子望着学堂之上弥漫的态势,只是摇了摇头,背过手转到一边。
无人敢说话。
谢春和只是垂眼,自顾自地看着手里的书本,并不搭话。
五皇子便起了劲,他起身走到谢春和面前,提脚踹了下桌子,桌上的笔墨瞬间便散落一地。
“又是待之有礼,还要体恤。你虽留着楚国皇室的血,可如今吃着我大周朝的粮,你倒是先说说,你现在是哪朝之人?”
旁边的跟班便也开始起哄,“血脉不同,归根到底还是非我族类,自他来周之后,便遇上了多事之秋,比如上次学宫起火,大冷天的,那火偏偏一时半会都没燃尽,谁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他的手笔,只为祸乱大周。”
其中一人拿起谢春和正在看的书,翻开却只是一本游记,那人顿了顿,却又安上一个罪名,“陛下既允你与我等一同习课,你却不趁此机会多加修习,反倒看些无关紧要之物,我曾听闻,你们楚国朝廷内政混乱,你身为一国太子,心中就不曾牵挂?往日有卧薪尝胆,如今谁知道他肚子里装着什么坏水。”
这一场思辨之课,瞬间便变得乱糟糟的。
宋晖月放下手中的笔,忍不住站了起来,却见着宋安望向她摇了摇头。
夫子也只是隔岸观火,其余之人也只做围观,宋晖月望着这群人,只觉得十分荒唐。
上回谢春和就是被这帮人在雪地上欺压,离濒死只有一线。
近日诸事不顺,她若是和亲,又还有几年好活?现在何惧面前这人。
宋晖月心头不满,最终还是压过曾经的惧意,站起来出声道,“殿下所言有理,又何必与他计较?学宫刚修好,想必陛下过会也会来此察看。”
这句话将五皇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只是听见“陛下”二字,他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戾气,下一刻便顺手从桌上抓起一个砚台,狠狠向宋晖月砸来。
电光火石间,宋晖月看清他手下动作,急忙退后一步,仍旧被砸到额角。
钝痛袭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鲜血也顺着额角向下流,宋晖月捂着额头,却只听五皇子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拿陛下压我,一个和亲的玩意,也妄想与我阿姐争。”
五皇子与昭清都为皇后所生,说出这句话也不奇怪,宋晖月心底也像有什么,慢慢落了下去。
听到五皇子这么说,昭清脸色瞬间变了,“五弟!岂可胡言!”
谁知下一刻,皇帝便已然站在屋外,脸色沉沉地望着五皇子道,“你倒是好大的威风。”
一帮乌泱泱的人霎时间便噤声,昭清连忙道,“五弟沉于辩论,这才乱了心神,嘴里胡言乱语的,还不快跪下!”
有些话再怎样想,也不能真的说出来,这句话细纠起来真是大逆不道。
五皇子连忙跪在皇帝身前,“儿一时嘴快,算不得数的。”
到底是皇后所出,皇帝也不愿再多苛责,余光望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平日读的书都去哪了?这两日你就好好给朕抄抄策论,清醒清醒!”
皇帝瞥过捂着额头的宋晖月,沉默片刻,这才道,“还不快去给公主包扎。”
事关皇后,向来轻轻揭过,宋晖月早已习惯这样的过程。
就像曾经五皇子将她压在池塘里,宋晖月几近溺水,最终不过了五皇子跪了半个时辰,这事就过去了。
旁人总劝她要大度些,正如“顺宁”二字。
她抿抿唇,只觉得额头微微发晕,跟着侍从往外,只听见一旁的谢才敏撇撇嘴,像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心机深沉,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算准了时间。”
这话声音很小,却如同风一般卷入宋晖月耳中,她嘴角勾了勾,恐怕连皇帝也这样想。
她出身不正,在这些人眼里,恐怕不过是一个企图攀凤的奴婢。
医女替宋晖月轻轻擦去额角鲜血,敷上草药,药汁碰触伤口的一瞬间,疼痛瞬间炸开。
医女将药材分门别类,在上头写上用量,“公主近日饮食要清淡,平日洗漱切记不可沾水,否则会留下疤痕。”
宋晖月翻了翻,大概有三四天的量,“我知晓了。”
她脑袋还有些发晕,宋安望掀开帘子,踏入屋里。
见着宋晖月白了嘴唇的虚弱模样,宋安望双手背在身后,不赞同地说道,“你何必总为他说话?你可别拿之前那套搪塞我,说什么要救眼前人,我看你连自己这个眼前人都救不得了。”
宋晖月垂下眼,曾经救命之恩,她若如今不报,恐怕此生难以报答。
只是这些话,却不能对宋安望说。
宋晖月只道,“君子远庖厨,俗话如此说,近在眼前,终究还是不忍闻。”
“你不会见他长得好看,动了恻隐之心罢。”宋安望蹙眉上下打量她,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罢了,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只是太好心。但我奉劝你,离他远点,五皇子把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谁要是替那质子说话,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好歹是一国皇子,如今这样对他,就不怕有碍两国和平吗?”宋晖月道。
“楚国出使质子,周国不也想和亲,到时候...”话音一落,宋安望意识到什么,踱步几下,摸了摸桌上的药汤,“如今温度正好,快些喝吧。”
有些话不说出,宋晖月也能明白其中意思,她笑了笑,将汤药一饮而尽。
楚国的皇子送来给周国折磨,周国的公主也送去给楚国出气。
在他们眼里,即便宋晖月不替谢春和说话,又能有什么样的好下场。
她所想要的亲情,曾经得到过,如今却不会再有。
*
代桃身子好了些,不过能下地干些轻活,宋晖月便把青桃还于太后了。
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宋晖月实在头疼。
打不得、罚不得,又只看太后的意思。
夜里,宋晖月额头仍旧隐隐作痛,她点了烛火,便看会书再睡。
代桃在一旁打着络子陪她。
宋晖月有几分无奈,“你身上伤才好,小心和我一起熬坏了身子。”
代桃摇摇头,“我就要陪着公主。”
夜里安安静静的,她们便慢悠悠的做些事情。
只是忽然听到几声有规律的轻叩,代桃忽然变了脸色,“不会有什么贼人吧?”
宋晖月屏息凝神,忽然想起来什么,便微微笑了,“无妨,你在此处等我,我去看看。”
宋晖月披上斗篷,走到宫殿后侧,她慢慢开了木门,只见谢春和站在浓稠的黑夜里。
她不由得笑了,“你怎得来了?”
青年黑发未束,散在身侧,反倒勾勒出他俊秀的眉眼,他眼下有些细小的伤口,可衬得那张面容有几分艳丽。
他的双眼十分好看,沉思时宛如幽幽青山,可如今看来,却宛如深夜一般粘稠,眼底有着几分阴沉。
“你受伤了?”他眼尾的伤口,白日里还没有,如今看来尽是细小的划痕,“可是我走后,他们又欺负你了?”
谢春和垂下眼,“小伤而已。”
他在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女。
宋晖月身材本就纤细,因着受伤,那张清丽的面容透出几分苍白,她的额头因为受伤,缠上了纱布,更显得下巴消瘦,往日粉嫩的红唇,如今也没了色彩。
谢春和心头有些复杂,她实在纤弱,手腕细的轻轻一折就要断了。
可今日早晨,这样一个少女却站了起来替他说话。
这些年,甚少有人如此,他们都当谢春和是个不祥之兆,祸事皆因他而起。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平日不设防到有些天真的少女,却挡在他的身前。
那墨砚砸在宋晖月额头上时,谢春和心头火起,恨不得立即将五皇子除之后快。
他想将那只手剁成千截、万截。
宋晖月却只担忧的望着他,“存阳,你可好些了?”
不知为何,谢春和心头那股古怪更甚,他望着面前的少女,心头有一股火渐渐烧灼,慢慢延申到指尖每一处。
很奇怪的感觉。
尤其是她喊自己“存阳”的时候,尤其是那双湿漉漉的眼神望向自己的时候。
谢春和忽然生出一种想法,他想让这个人永远只这么担忧的望着自己。
一瞬间,他忍不住回想起来关于兄长的片段。
谢景明闲时,总会扣上书,望着窗外的一颗银杏。
他已过及冠之年,可当皇帝谈及婚事时,谢景明只是摇了摇头,“儿已有心仪之女,只是时候未到,但儿想等等她。”
正如在周国皇宫时,宋晖月朝他遥遥相望时,一场无尽的雪。
和无尽的银杏落叶。
或许骨子里的火是妒火,因此这些年愈演愈烈。
凭什么世间所有美好,都可以轻易被谢景明所珍藏。
谢春和看着面前柔软的少女,喉头微滚。
眼前少女黑发如墨,他却只想将其狠狠绞住,无论是对兄长的报复,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这场火由她而起,因她燎原。
谢春和摇摇头,“小伤而已,不痛。”
宋晖月听到此话,脸色微变,“你口中的小伤向来都不是什么小伤,我替你上药,还有哪里不舒服?”
“女郎不必为我心忧。”谢春和连忙拉住她手腕,“我来,只是想瞧瞧女郎伤势,白日里我太无用,帮不上女郎,反倒害女郎受我牵连。”
“牵连谈不上。”宋晖月笑了笑,“他性子一贯如此,和你没有关系。”
虽说谢春和于她,相比以往还是冷淡许多,可夜里看望,宋晖月心里悄然开出一朵花,“你在这里,一定要顾好自己,我虽想时刻助你,可到底人微言轻。那些人心肠坏,你躲着点他们。夜里太冷,你不必多做停留,我伤势不重,反倒是你,得快些休息。”
谢春和点了点头。
*
开了的木门轻轻扣上,谢春和面上几分温和迅速消失干净,他搓掉手里的粉末。
宋晖月虽在宫中,可日日接触人并不算少,上回的消息便已然替他传了出去,夜里寻宋晖月也是为了这个。
可回忆起少女苍白的面容,和那截细弱的手腕,谢春和垂下眼帘。
只觉得舌尖似乎还残存着上次糕点的甜意。
他想,这个人不能是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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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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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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