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寻真跳下车，将被甩到一旁的车帘捡起来。
有叶争讼在，叶拭微不做出头鸟，缄口不言，搂着赵慕文的手臂不动声色加了些力气，更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抬手捂住她的脸，隔开李怀瑾赤.裸直白的视线。
叶争讼直视着李怀瑾：“殿下何意？”
“我倒是想问问叶相何意，这女子乃是我府中侍妾，为何会跑到你们叶家的马车上？”李怀瑾低声道，言罢冷笑着扭头从车上下来，头也不回地走进王府。
赵寻真将车帘叠好搁在手臂上，以眼神询问叶拭微。
叶争讼看见他的举动，心下不悦，觉得这后生太没有边界感，往前倾身挡住他的视线，瞪着他道：“进去！我就不信他当着老夫的面还敢抢人！”
赵寻真慢慢呼出一口气，欲言又止。
叶拭微倒是无所顾忌，直白说道：“方才他就当着你的面把咱家马车帘子扯下来了。”
叶争讼：“……”
知道不能把人气得太狠，叶拭微忙又说：“这种事情上报给陛下，算是弹劾吗？”
叶争讼捋着自己半长不断的胡须，若有所思。
不算弹劾，也没有弹劾的必要，但却是一个上眼药的好机会。
叶拭微趁机给赵寻真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进去。
赵寻真坐回原位，叠好的车帘放在身旁，催动马车通过王府大门，一路不停，直入王府后院。
商河等一干李怀瑾带来的随从紧随其后，但并未来得及深入，就被如今管控秦王府防卫的钱三金带人围住，不得动作。
李怀瑾是皇子之身，钱三金不便围他，只好放任他大摇大摆走进正厅，慢条斯理倒了杯茶饮下。
瞥见马车驶入，往后院而去。李怀瑾急忙跟上，最终在后院门口遭人拦下。
那是曾经教过叶净渊规矩的老嬷嬷，姓孙，在宫里颇受人敬重，在叶净渊和李问渠成婚前一个月，被崇文帝指派到王府，负责秦王和王妃一干事宜。
她对李怀瑾道：“再往里就是深宅内院，三殿下不便再进去了，就此止步吧。”
李怀瑾眷恋收回目光，没有与孙嬷嬷争执，转身离开，在前院正堂燥候李问渠。
那厢叶拭微把赵慕文安排在了自己隔壁，从她身上翻找出所有药丸，不管黑的红的、有毒的没毒的，几乎要摆满一个小桌子。
陆白过来给她诊了脉，咕哝道：“你没有中毒啊。”
叶拭微怔然一瞬，随后无声笑了出来。
陆白这才顾得上床上躺着的那个，见她眼敷白纱，肤色都漫着不健康的苍白，一边抬手搭上她手腕一边和叶拭微闲聊：“这是谁？你们在哪里遇到的人，身体也太差了——”
说着，她突然皱起了眉，深深望叶拭微一眼，把手拿起，又搭上那人另一边手腕，凝重道：“她中毒了。”
起身解开她眼前白纱，扒开眼皮看了看，陆白面色更加严峻道：“这毒在她身上已有许多年了，一直都控制得不错，约莫两年前突然爆发，侵上双眼致她眼盲，之后又经历了一段恶化期，才被人用药巧妙化解，但毒一直在她身上，是以眼睛始终不曾痊愈。”
“能治吗？”
“难。”陆白转头去研究桌子上那堆瓶瓶罐罐，又问叶拭微：“她到底是谁，值得你费心思去救吗？我看她自己也是个擅于用药的，但要解毒太难了，她这个毒比你阿姐昨夜中的还要厉害些，我是做不到。你要救她，就得花大价钱延请世上善于此道的名医毒师。”
“她的名字应该叫做赵慕文。”叶拭微叹气：“名医毒师我所知不多，陆师姐心中可有人选？”
陆白已愣住许久，待她说完都尚且有些失神，眼眶却渐渐红了，开口时几乎失声：“她真是慕文？”
叶拭微不确定，她道：“花夫人认为她是。”
“慕文后腰处有一状如蝴蝶的印记。”陆白抹了抹眼睛，走上前去轻轻地将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捏住一角衣摆缓缓掀开，终于在某个瞬间整个人身形顿住，半晌才转过头来对叶拭微又哭又笑地道：“是她没错，是慕文回来了！”
叶拭微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陆白走到书桌前，拿过纸笔细细写下自己所知且交好的朋友，又写下一封封信，全部封好，交给叶拭微，“这些人都绝对可信，见到他们后将信交出去，他们看过之后自会过来。”
叶拭微接过那沉甸甸的一沓信：“我会派人去寻找他们的。”
开门出去，与等在外面的赵寻真对视，她微笑道：“她应该是慕文不假，眼睛也有可以治。”
赵寻真长长舒了口气，眼中有泪，笑得毫无形象。
吟夏匆匆过来，道：“王爷王妃回来了。”
.
“皇兄真是让我好等。”李怀瑾皮笑肉不笑地朝李问渠和叶净渊拱手行礼，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的样子，质问道：“皇兄新婚大喜，有佳人在怀，温香软玉还不足够？为何还要派人将弟弟的侍妾也带到你王府中来？”
李问渠内心懵得不行，不知道这番质问从何而来。赵寻真在这时走到门外，隔空和他远远对了一个眼神。
他仍是那副灰头土脸的模样，整个人丧气极了，李问渠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再一想到他眼神中传达给自己的信息以及方才李怀瑾口中“侍妾”一说，当即怒从心头起，拉着叶净渊气呼呼走到正堂主位上坐下，猛地一拍桌子道：“三弟这说的什么话，为兄府中怎会有你的侍妾？！”
李怀瑾上前一步，完全不畏惧地道：“一个时辰前，赵千户奉皇兄的令，带回了一位女子，为此还特意请了叶相帮忙遮掩……若非那女子身份复杂，何至于如此折腾？”
李问渠笑道：“原来如此。”
李怀瑾直愣愣盯着他，不放过他表情上的一丝异样。
李问渠道：“那女子是我在民间时认的妹妹，原是来祝贺我与王妃大婚的，只是路上出了意外才没赶上。她一个柔弱不会武功的女子孤身前来，我拜托赵千户前去接应有何问题？”
“至于叶相来此……”他眼神凌厉看过去，“难道三弟不曾收到消息，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何事？”
一番回应铿锵有力，李怀瑾说不出半点不对，但他绝不可能认错，那就是堇娘。
他不依不饶道：“皇兄既然信誓旦旦说那是你民间的妹妹，不如叫她出来与我对质！”
叶净渊蓦然出声：“三弟口口声声说她是你府中侍妾，不知这事情传到御史台那里，让众台官知道你为了一个侍妾大闹秦王府，又该会怎样弹劾你。”
蛇打三寸，李怀瑾到这时才缓缓恢复了些许理智，走到侧位坐下，好声好气地打商量：“方才是弟弟不对，冒犯了皇兄皇嫂，还望你们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
李问渠不答话。
叶净渊道：“我们自然不会与你计较。”
“但我还是觉得那是我府中侍妾，”李怀瑾不欲就此离开，“她两年前从我府中逃走，若是这期间她与皇兄在民间结识，也的确能说的通。皇兄还是让我与她见一面，是非曲直自然明了，莫非她有哪里见不得人的地方？”
话音方落，门外传来一清亮声音，笑着道：“问渠哥哥，我听下人说有人为了见我，在这里与你扯白许久了，特意过来瞧瞧热闹，不知道可有打扰到你们？”
殿内三人皆循声转头，便见到赵慕文唇角微扬被人搀扶走了过来。
她这时没有再以白纱蒙眼了，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只是仿如珍珠蒙尘，没有神采。
李怀瑾看得怔愣，许久不曾回头，于是没有注意到李问渠错愕的脸庞，以及他转头无声与叶净渊对望时眼中流露出的怒不可遏与悲伤难过。
叶净渊猜到些什么，但却不太明了，想要快些将李怀瑾打发走，便走过去亲热地拉过赵慕文的手，使了个眼色让下人离开，随口道：“不打扰不打扰，三妹妹快来听听，这位三殿下的声音是不是耳熟，他说他见过你呢。”
“哦？是吗？”面前抓住她手的人太陌生，赵慕文只从叶拭微嘴里确定她是个好人，其实有些紧张，勉力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奇地左右张望，“三殿下可否说句话让我听听？”
李怀瑾猛然间体会到何为“近乡情怯”，轻咳两声，才以一种奇怪的腔调呢喃出两个字：“堇娘。”
赵慕文心尖骤缩，不自觉抓紧了叶净渊的手，似有些遗憾地笑着道：“这位……三殿下音若清泉，煞是好听，可惜我竟然今天才听到这般声音。”
李怀瑾面色突变。
“三弟见到了，三妹妹不认识你，可还有何话说？”李问渠下逐客令，“若无其他事，还请三弟回府，为兄乏了，想要早些歇息。”
李怀瑾目光流连在赵慕文身上，狠狠攥了一把拳，咬牙离开。
再不走，怕是明日早朝，不用那些御史弹劾，叶相就要先一步诉他无礼无状了。
看他走远，叶拭微与赵寻真一并走进来。
三言两语讲过今日发生的事，叶净渊和李问渠方才明晓，一时间俱是沉默，心中怒火炽盛，却不好当着赵慕文的面发泄一句半句，唯恐再惹她受伤难过。
四人都关心她的眼睛，一个比一个的想问情况，想知道为何会发展到今日这种情状，但都不知从何问起。
最后是叶拭微简单粗暴开口，直接问道：“你的眼睛，是李怀瑾弄伤的吗？”
她本以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哪知赵慕文缓缓摇头，平静地道：“他一直在想办法救我。”
[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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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两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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