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儿！”
满堂阒寂下，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悲切至极又难掩激动兴奋的喊声。
众人回头，就见花溪沅白着一张脸被甄开心扶着走来，由于受伤太重看上去形容憔悴，但眼中明亮之色却是无比鲜明。
赵慕文本就是面对着她的方向，闻听声音整个人都愣住了，神情看上去很有些无所适从的茫然，眼睛轻慢地眨动一下，似乎一瞬间将那双眼睛增添了一些灵动的光亮色彩，然而细看下去，却还是无法让人忽略，那是一双无法再识物的眼。
花溪沅心疼极了，不管腹部疼痛钻心，将原本搀扶着她的甄开心都丢在了后面，加快脚步走到赵慕文面前，轻缓地握住了她的手，忍着眼泪悔恨道：“是爹娘对不住你，都是爹娘对不住你。”
赵慕文深觉怅然，纵使心中原本想的便是回家，去见自己儿时记忆中的爹和娘，可如今一朝遇上，面对面被她握紧了手，一时间竟忍不住生出许多畏缩之意。
她好像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们。
熟料下一刻，花溪沅猛然一把拥住了她。
赵慕文能清晰感受到花溪沅胸膛间传递出来的热量，以及她抱住自己以后不断收紧的手臂，她顿了顿，慢慢抬起手来，轻轻搭在了花溪沅的后背上。
“文儿！”
又是一道难以自拔般悔恨与喜悦交加的声音，赵慕文循声空荡荡地望过去，视野间一片苍茫。
但拥住她的突然又增加了一双手，那双手压在花溪沅手臂之上，抱住她的同时也将花溪沅抱在了怀里。
赵慕文想自己应该回应一些什么，便抿抿唇，须臾后小声试探着唤道：“爹……娘……”
叶净渊与李问渠对望一眼，自觉走出门去。
赵寻真双眼泛红望着那边称得上是温情的画面，一时间忘记了动作，最后被叶拭微轻推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须臾，才突然明白过来，走上前去，也与他们抱在一处。
一家四口又哭又笑，其乐融融。
叶拭微最后不舍地看了一眼，才转过身，轻手轻脚走出门。
叶净渊和李问渠等在门外，身旁站着叶争讼。
彼时叶争讼正抻着脑袋向前看去——但他的举止也并不显得奇怪，因为李问渠和叶净渊也是一样在看。
直到叶拭微合上门叶走出来，叶争讼才恍然发觉自己略有失态，讪讪一摸胡子，对三人道：“我要回去了。三殿下今日做的事，我会写一封奏疏，但要不要交给陛下，你们来定。”
李问渠一想起来赵慕文的遭遇就恨得牙痒，尽管他并未从赵慕文口中听到全部讯息，只模糊得到一句“他一直在想办法救我”，但依然认为赵慕文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与李怀瑾脱不了干系，当即便斩钉截铁地道：“交！必须得交！”
叶净渊蹙眉思索着。
叶拭微则直接道：“不能交。”
叶争讼瞥向她，似乎笑了一下，“为何？”
叶拭微沉默须臾，说道：“因为陛下不是会明察秋毫将是非曲直论个清楚的好父亲。”
“你成婚方才两日，又是王妃被五弟下毒谋害，又是三弟大闹王府向你要人……”她看着李问渠，“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
若是寻常人家爱护每个子女、将他们都视若珍宝的父母，必然会觉得这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
崇文帝或许也会这么想，但等他冷静过后，等到有妃子或者其他儿子在他耳旁吹过某些风以后，只怕他就会想，是不是李问渠做了什么，才使得三弟五弟都在他大婚这两天最紧要的日子找他麻烦？
叶净渊抬眼道：“我也有此担忧。”
李问渠听完这番话难掩丧气，他知道自己的父皇什么样子，赵叔花姨会做的，是他再活八辈子也比不过的。
叶拭微的考量和叶净渊的担忧都太对了。
叶争讼最后拍板道：“那就先写，今时不呈上去，来日再说。”
叶新台下值回来，恰好赶上这一幕，一边问“再说什么”，一边轻拍自己鼓囊而起的包裹对叶拭微示意。
叶拭微观其形状，明白那里面是什么，心中大喜。
“没什么。”叶争讼目光掠过他二人，淡声说道。
几人散开，来到王府中人烟最为稀少的地方，叶新台从包裹中拿出叶拭微遗落在琼苑的袖箭，笑着道：“帮你拿回来了，你试试，看有没有坏。”
“多谢兄长。”叶拭微熟练地将袖箭戴在腕上，正欲按动机括，忽然发觉箭筒中的五支箭矢全数消失。
叶新台见她迟疑，问：“怎么了？是坏了吗？”
叶拭微摇头道：“只是没箭了。”
说着将袖箭收起来，没有再继续尝试，只观察了一下外观，确定没有明显破坏便作罢。
叶新台：“那我准备回去了，秋月呢，还在后院吗——”见叶拭微点头，改口道：“我去叫她一起回家，你要回去吗？回去的话和我们同车。”
叶拭微拒绝道：“我想和阿姐再多待一会儿。”
叶新台就没有再催促，“我去找祖父。”
他走出好远，叶拭微瞥一眼面前精神奕奕的叶争讼，才问：“祖父还有何事？”
叶争讼反问：“你很喜欢赵家的氛围？”
“是。”叶拭微没有说谎，直言承认：“我很喜欢。”
叶争讼便笑了，指指她手腕上的袖箭，和头上插戴的簪子等等，“其实咱们家的氛围也没那么差，这些不就是你兄长和阿姐帮你置办的吗？”
叶拭微就笑了，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最后才气极开口：“那只能说是我与兄长、阿姐之间好，并不是我们叶家好。”
叶争讼坚持一人荣誉全家享，“他们都是叶家的孩子，没有什么不一样。”
叶拭微没有再辩驳，笑着对叶争讼道：“祖父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还是太犟。”叶争讼又说：“今日听你说你中毒了，如今可解决了？”
“没有中毒，是我被人虚晃一枪，信以为真了。”叶拭微颔首道：“不过归根究底，应该算是那几位皇子之间的口角，将我凭空牵扯上了。”
叶争讼便松了口气，肉眼可见地精神一些。
叶拭微忽然就有些动容，不知怎么会生出这种感觉。
她想了想，对叶争讼道：“祖父若想表达关心，直接说你对我有多好为我做了什么让我知道就可以了，不需要带上兄长和阿姐。”
叶争讼微愠，到底是没再说什么，沉默点头。
“在我心里，当年的事情应该永远都不会过去了。”叶拭微忽然转头，说：“那时我才四岁，你们抛弃我，不顾我，换作是谁都无法接受这些。我更是如此，无论你们现在做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结果。”
看着叶争讼因年迈而显混浊的双眼，叶拭微缓缓说道：“你们对我的好，我都有看到，也会一直记得，但永远不能够抵消你们曾经对我做过的恶……在我这里没有此消彼长的说法。”
叶争讼长吐一口气，问她：“真的没有吗？”
叶拭微突然觉得很荒诞，“祖父不像是会为了这种事情纠结至此的人。”
叶争讼在叶拭微面前表现过最多的一面，其实是铁石心肠。
无论是对她，对叶净渊，叶新台，还是叶修明，他都是一样的铁石心肠。
所以如今他突然对着叶拭微表现出这副样子，好像一定希望能够将曾经的错误弥补，实在是让叶拭微无法信任。
叶争讼沉默望她瞬间，忽然笑了一声，说：“或许真的是老了，快死了，突然发现曾经我努力经营费心维护的叶家风光，好像葬送了叶家大多数人的快乐与自由。”
叶拭微静静听着。
“但是你父亲，你兄长，你阿姐，他们都不像你这般怪我……”叶争讼说到这里，自己也沉默了，感觉这番话实在有强迫之嫌，好半天才接着道：“可能我是想要心无负碍地去死吧。”
“祖父长命百岁，还有许多年要活呢。”叶拭微如此宽慰一句，又道：“我与他们的情况都不一样，自然无法做到他们那样。且我也并不只是怪你，我也同样怪我父亲……至于你是否能够心无负碍，并不在我，而是看你如何想如何做。只要你愿意，你就一定可以心无负碍。”
叶争讼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其余叶家人失去的是快乐和自由，而叶拭微，当初却是险些把命丢了去的。
叶拭微永远不会原谅那件事，但叶争讼可以自己弥补，直到他觉得足够的那一刻。
……
叶争讼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该遗憾再无可能弥补，还是为她今日口头留情心感侥幸。
“天色晚了。”叶拭微朝前走去，“我送您回府，兄长也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对方拒绝了你的包饺子提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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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欢喜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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