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之间，那怪物裹脚布一般的脸庞扭转了声位，瞪大为一个正常大小的人脸，同样的苍白和诡异，空洞而无神的眼眶内，却好似凭空注视着某件事物，萎缩的上下唇中有着密密麻麻的小齿，无端让人想起蜗牛。它们生长又萎缩，上上下下，带动着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对什么极端渴望。
而在那肢体的尖端，被迅速射出的不明墨绿色汁液，稍稍偏离了高速奔逃的机械寸缕。
而更在机械逃脱的轨迹之外，面向着散溢的虫巢，凌照手持一柄短刃，无数纷飞的血肉涂抹她的周身。她想起她的力量，她想起那堵墙上的“人脸”。记忆开始一寸一寸吻合，甚至严丝合缝地盖上大部的轮廓，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合为一体。
这是一张不能被称作人类的正常人类的脸。这是一副没有眉毛、眼眶无物，唇齿间尽是腐烂的死意，苍白得泛青，散发着恶臭的头颅。腐坏的头颅之外，其主人却有着一副凸出的颧骨和自然弯起的唇角，凌照猜测它的主人生前一定有一副完美的笑容。
十、九、八、七、六、五……
直到凌照只能听见振翅声。
——很可惜，不是现在。如此遗憾，这些都已经十分直白，直白到凌照陡然斩出的一道白光，手术刀般精准切割开它伸出的前肢时，望见的是肆意在血肉中攀爬的蚀骨蛆虫。
而这些没有智能，来不及逃离而被一起切割的蛆虫，纷纷扬扬地粘在了利刃之上，糊成粘腻的血肉。
这是个嵌合魔物，体型与一张双人床差不多大，是中等体型魔物，有一定智能，如果交给大陆巡掠协会来解决，也至少要挂一个A类乙级委托。
凌照的刀很快，它的前主人使着冷冽的刀锋，现在亦是如此。
飞沙走石，尘土飞扬。凌照瞬间向后一步跳，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前肢与断肢连接之处很快凝结而成新的黑色融留孑遗，跟随着头颅苍白地抽动，随着毒液迸发，爆出惊人的力量。
掀起的碎波呈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凌照覆压而来。嗡鸣声越来越响，视线中越来越挤。像是在恭迎什么的诞生。
神速。反复横穿战阵，凌照来不及判断，只能迅速飞身向前。
直到海浪接近凌照的头顶，她才意识到，这不是什么粉尘，而是再次分裂为飞行遗灾一般的黑压压的飞虫大军。它们分裂成数百团，占满了凌照余光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团便有数万只，每一次看似杂乱无章地变阵之后，又会不期地变作新的阵列。
凌照有些头皮发麻。
要用火吗？可回头一看，所有人都被席卷其中了。使用火固然是最好的办法，可是放任火没有节制地爆燃，遭殃的只会是小队成员。
他们还没有恢复通讯，现在又遇见了这样的元素魔物。凌照咬咬牙。现在他们只会是凶多吉少。
被虫群掣肘住的不止凌照一行人，还有怪物本体。源源不断的虫孑自它的断肢精神污染般涌出，也令它暂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能呆在原地抽搐。
虫群似乎在与母体互相限制。
凌照还能机械地凭空挥砍，机械还能拟人地旋转跳跃，拟人还装在魔物壳子里不断地生小魔物，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李别拿着把斧头，还能像个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验波则是吃力地往凌照退后的方向杀出一条血路。
“请下达指令！”验波大声呼唤着，凝结水元素，冲倒了一波阻挡她的魔物，李别乱剑在她的身后挥舞。
“跑！跑！”凌照大喊。
验波来不及松一口气，应了声，立刻按着桌板翻身过去，拽住了伸出地扣卡在原地、短暂进入防御状态的GAMMA，拼尽全力往外扑腾。
“！”
GAMMA的屏幕快速闪烁着红色的感叹号，随即从后背伸出束缚带，将自己与验波的腰带扣在一起，高速旋转数圈后，GAMMA找准时机将自己甩了出去。
五秒，训练有素的三人一械一拖油瓶开始慌不择路地往北方的3号口逃跑，凌照又使用了一次神速，读卡机已经在虫孑们的肆意堵塞下完全失效，凌照不得已第一次试图在刀刃上附魔了风系元素，天遂人愿，高能复合板上被切出一块十分不规整的创口。
门外凝聚着新一批的魔物，但这一批就智能很低了，可以说是空洞而弱小的，用着凝聚成剑刃的前肢进行快速物理斩击，而它的后半部分就像是胡编乱造，甚至不成生物形状。
凌照首当其冲，甚至来不及防御，仅凭着敏捷与肌肉记忆，就砍瓜切菜般处理了其中的大部分，开辟出一条狭窄却足以逃生的道路，而后跟来的旋转跳跃的白色机械，也误打误撞创飞了一批自元素灵内部而出，阴魂不散的新生乱泥。
紧随其后的是扛着仍昏迷的研究员的李别，再后是断后的验波，她使一把雪白的长剑，如今已糊上一层粘腻的黑血。
“啊啊啊——”
已被染黑的二号房内，发出撕心裂肺的号角，像是撕扯着灵魂。
三号房内有着与二号房别无二致的外观。
很显然，他们已经错过最佳的时机来完成这次任务了。
凌照孤身一人倚着墙面。终端适时地闪烁着，第一天14：00分，他们进入镇云宇宫正好六个小时。她有些后悔，没有把她的原器全带来，这样至少能知晓时间是否正确，或是反向验证地脉的混乱程度。
就算是经世键，也终究有一个人的载体。在这样的情况影响下，其准确性也可能会大打折扣。
小队现在暮气沉沉。名义上的队长凌照又是个常常沉默的人，她什么也不说。知晓了她确实是这个沉闷的性格，又确实有实力，李别也不再对她发作。
“检测到气氛沉闷，诸位，需要听冷知识吗？”GAMMA的机械音模拟出了欢欣的口哨。
没有人回答它。
围坐在昏迷研究员身旁的验波和李别，久违无奈地互相对望了一眼。一股浓厚的游离在外的疲惫感充斥着他们的全身。
“说说看。”凌照冷不丁说。
“经常在黑暗中触摸血迹的朋友都知道，新鲜的摸起来热乎乎很粘腻，容易当成其他什么东西。而干涸的就不一样了，即使凝结以后融化，也回不到以前的样子——”
“墙也是一样。”凌照说。
“你们两个说话驴头不对马嘴，什么意思？“李别咳嗽了几声，犯了烟瘾。
验波给仍在睡梦中皱眉的女人擦了擦口水，欲言又止。
她想起了自己官方的身份。
“不一样的。”GAMMA模拟出疑惑的机械音。
“镇云宇宫明显以一种离奇的方式被破坏过。”凌照解释：“至少是现在，很有可能持续数年。”
李别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置可否。他毕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专业探险家，不会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这里的地脉污染很严重。”凌照意有所指。
如果不是研究员造成的破坏，那就只有探索小队了。如果是探索小队，那么又是哪一年的探索小队，又是谁？流火关啊流火关，你还真是多灾多难。从古至今，全无太平。
卫恂知晓此事吗？
“她醒了。”验波轻轻地说。
凌照站起来，走到验波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勉强眯开眼睛的女人。
“呼——呼——啊——”听着很绵软的，漫长的呼吸，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女人嘶哑着喉咙，任由空气冲击着她的声带，发出类似婴儿的呓语。
“虹膜比对中，身份已确认。欢迎回来，二级研究员灵均。”GAMMA的屏幕闪烁着感叹号。
灵均却像是被赫然吓到了一般，忽然向验波怀里钻去，两只手紧贴对方后背，死死地抱着。
“在哪？是、是我！”她哭着说。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灵均研究员，幸苦了。”验波拍着对方的背，柔声安慰着：“我们是专门来接你出去的。”
“司政……不惩罚我吗？”灵均怯生生地嗫嚅着。
“怎么会惩罚你呢？你的失踪情有可原，崇方宫已为你保留一切待遇。事情结束后，我们将如实上报司政。只是现在我们需要你帮助我们完成任务，叙述一下细节……有些东西。”验波点到为止。
凌照挑了挑眉。验波不愧是官方的人。
她现在只想赶紧拷问出情报，毕竟时间不等人，他们也不知道2号室那个怪物什么时候会追到这里来。
李别给她的眼角使了个眼色。
“你是怎么陷进墙里去的？”凌照喜欢在一个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施冷箭。
这个人身上有地脉波动的迹象。
“那个怪物，你认得吗？”凌照继续问。
“噢，我不认得，我也不知道什么……怪物。”灵均很惶恐似的，又往验波怀里缩了缩：“是它把我抓走了，就是它！”她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
“你是怎么陷进墙缝里的，是被它抓住了陷进去的吗？你为什么和它陷在一处？”凌照耐心地询问着。
“我不知道……我昏过去了……”灵均急促地呼吸着。
有的时候真的很怕一些人一下子厥过去。
凌照揉了揉眉心，只能先推测她们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被困于墙中。
“我当时……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一张熟悉的人脸。”灵均说：“我以为是姐姐回来了！我以为是姐姐她！”
说完，她又掩面而泣。
“可是……”
世间多数遗憾，不外乎一个可是。
凌照仔细端详了一番面前人的面容，终于明白了那副诡异的熟悉感从何而来。高凸的颧骨，梨涡和酒窝同时出现在一张悲苦的脸上。
灵均亲眼见证了自己姐姐变作畸形怪物，还有那张……惨白而褶皱的脸，蔓延生长。
是那个失踪的二级研究员正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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