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蜕在融化。
散乱的线又开始聚合。
凌照身后扑腾着的折叠无脸人依旧诡异地嘎吱嘎吱提着斧头扫过来。只消一瞬她就感知到，地脉图谱在短时间内，延迟于她的行动，不断生出巨大的豁口。也许应当说是——在随着无脸人的变化而变化。
“镇云宇宫内的状况在不断变化。”
这是验波曾说过的。
凌照每使用一次神速试图拉开距离，无脸人也会积聚力量，在相似的地点高速冲锋。凌照时刻不忘观察，即便身处绝境。一个人使用的元素技艺即便同他人再相像，终归还是不同的。凌照放缓了呼吸。
是不一样的。
无脸人的高速移动，更像是凝聚风元素的高速冲锋，每跳跃一次，便飞生许多风刃。机械般的战斗技巧，将元素作用于四肢或流向武器，在每一次发动攻击前都保证自己能够造成最大伤害。也就是说，它的战斗技巧全部来自于地脉。
这个办法在开阔地带或许很蠢，但无脸人身处地脉对于他来说似乎取之无尽用之不竭的镇云宇宫。
它似乎是造成地脉紊乱的罪魁祸首之一。
穷追不舍，嗅到死亡气息的恶鬼也不过如此。
与地脉图谱频率完全吻合，而一个普通人能够吸取的元素，绝对不允许这么挥霍。
无脸人很大可能不是人。且不说它的脸色跟太平间里躺了三年似的，并且很大可能直接就并非生命体。至少它在高精机械显示出的图标上，并非凌照、验波、李别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人。凌照默默打上一个问号。还有一种可能性——研究员灵均与蛛人，同他们一致，像bug一般卡在屏蔽元素信号的墙里。
小队并没有回到一号房再次确认机械的余地。
那么蛇蜕。说不定无脸人真的有某种溶解蛇蜕的能力。
凌照咬紧牙，试图再次侧身偏过斧锋。心脏剧烈膨胀又收缩，如同逐渐灌满溢出的油桶，莫名其妙链接着电线网络。即使知道自己要死了，都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挣扎。
五号房近在咫尺，她以往从不知向外的地宫竟如此宽广，偏离蛇蜕状透明分子材料后，无脸人汲取力量的速度肉眼可见下降了一大截。她只等待无脸人转身的那一刻。
绝无仅有的时机只在此刻。
无脸人绝想不到这样引颈受戮的羔羊竟也能向它反蹬一脚。
二段跳，瞬身斩。
如果它拥有双目，最后一刻洞见的必定是一瞬烁目的月华。
听——
斧刃相接之际，凌照假意负势。转而一倾，斜刀而上。她的目的绝不是好勇斗狠，而是卸力。是赌无脸人再一次稍稍偏出，失去重力的一瞬。
嘭！
门与无脸人同时坠落，又同时升起。凌照目眦尽裂，不敢稍有放松。一墙之隔，仅仅距离无脸人一墙之隔。她的力量已经到达极限。
如果是平时，凌照一定在思考，这个人的身体结构究竟是怎么长的。
但：
她会有多少喘息的时间呢？
对方会下一秒就破门而入吗？
凌照，再想想看，你还遗漏了什么？
他想杀自己吗？
答案是基本肯定的，它已经锲而不舍追了自己一路了，凌照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还有那里值得它追逐，除非人命。
更何况，她的右手虎口还在流血。
这一切都建立在自己有价值被它这样费时费力追逐的基础上。
期望验波他们不要过早遭遇危险吧。
凌照左边腰身的布包被生生削开了一个漏洞，其切面之平整令人瞠目结舌，显出里面的药剂一角。
这也衍生了一个新的疑惑。
为什么总是这里？
寂静无声，唯有凌照的CPU在超速运转。
药剂？绷带？药品？
哐当——哐当——
不对，这些东西补给室内也有。凌照站起来环顾一圈，甚至五号室内的都没有被洗劫一空。
理论上应当从镇云宇宫内取得的物件排查起。
凌照发现她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个重量性的物件——那个至少十年前就停产的型号，失去电池的录音笔。
在她的左侧腰包里。
凌照迅速将腰包解下，里面的物品漏了一地，但她没心思去管这些碎屑，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破局的关键，他们的命星。
那么现在只有一条路选了，凌照将三瓶小剂量强效元素剂一口闷下。
30ml，再加上今天喝过的50ml，她今天的用量至少足够8个成年人爆体而亡。
而且她也真的是感觉要爆体而亡了，只能说人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心里有数的，特别是肾上腺素爆发过后空虚的现在。
她不得不承认，叶恂给的数据还真是对的，GAMMA当时说什么也只愿意给她塞三瓶。
巨斧砸墙的声音如约而至，无脸人是个并不友善的主人。
恰巧，凌照正是来找茬的不速之客。
现在，看看谁更有种！
凌照在没有退路的时刻想得很少。
她的计划很简单，那就是看他能够汲取地脉的限度更强，还是凌照能通过经世键承受影响地脉的限度更强。
墙面形同虚设。
凌照回身望着那劈头盖脸下来的巨斧，下意识向身边一滚，回首望去，仿佛一节列车脱轨向她撞来，而后还有第二节、第三节不断追击、密集如雨点、形态如乱拳虎虎生风。可谓巷战之王，凌照这才看清，它的挥砍方式精确而自然，甚至可以说庖丁解牛般自有一番风雅。
它现在的形态像是不断左右开甩的三个捆绑在一起行动的折叠椅，关节的畸形凸出一个杂乱无章，穿着的大衣也铁桶似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就像人是反的。
反的？
凌照没有过多思考，她掐准时机掏出了录音笔，在对方的面前轻轻摇晃。
死寂。
“咕噜——咕噜——”
无脸人的喉咙里发出撕裂般的低吼，每一寸肌肉断裂的声音清晰可见，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恶臭。凌照不由得开始想象绿色的虫浆开始沸腾的模样。
直至无脸人又一次向她扑来，只不过这次犹疑许多。
凌照当然不会放过它，失去了蛇蜕的无脸人与她在速度上的比拼并不占优，可以说是永远慢半拍。
凌照像遛狗一样测试着它的反应，结果也不出所料，它就那样像狗一样被溜，身型也折叠地与一只大型犬相差无几，伸手去扑的模样更是如同人形网兜。
这样的动作方式毫无尊严。
但凌照绝不会对任何人施以不必要的怜悯。
50ml，整整50ml，凌照伸手、握拳，割开右手食指，血流如注。在镇云宇宫内。她的经验再次派上用场，她短暂压制了地脉。
在无脸人几乎就要触碰到录音笔的一瞬间，凌照瞬身用左手夹住钢笔，非常轻易、毫不客气地在无脸人头上狠狠瞪了一脚。现学现用元素强化后，那靴子的踏迹处，第一次裂出一道血痕，无脸人结结实实吃了一嘴（如果它有的话）狗啃泥，片刻之后，它下意识翻转自身，不断重复着元素的凝集，似乎是受了压，那红色夹杂着白的，豆腐花状喷溢而出。
是录音笔让它一瞬间失了神，没有使用元素强化自身吗？
凌照心惊胆战地握紧了钢笔。
无脸人的身躯抽搐着，那空洞的眼窝处像是砧板上只剩鱼头在扑腾的眼睛，腥而浑浊，腐烂时更是臭不可闻，仿佛要带着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被纠缠的人要一起活活下地狱去。
可是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
泄漏出的脑浆已然尽数化为蛆虫蠕动结团，好似生来就是要得利的，悉悉窣窣、密密麻麻，全部反而向无脸人涌去。
凌照把钢笔别在自己的腰带上，用卡扣和布带细细绑紧。她沿着还未被污染的地面小心翼翼前进，无脸人的身上、四肢，还有它那从未见过的背部，已经全部生出了被蛆虫啃食后的孔洞，坑坑洼洼，触目惊心。
无脸人仍在抽搐着，没有活动一下。
凌照的靴子踩在了那些在争夺食物中落败的蛆虫尸体上，嘎吱、嘎吱。凌照不去想象她的鞋底是什么样，她面前的“人“要不了多久，就会血肉尽丧、变成枯骨。
无脸人忽然暴起，双手掐住凌照的脖子摁在地上，不多时，凌照的脖颈便现出一道长而缓的血痕，凌照的脖颈在那一圈血的吊绳上生而复死、死而复生。
无脸人已经没有力量了，一瞬间的发力之后，它的力量还不如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那些天女散花般垂落四处的血色的蛆虫向他们蛄蛹而来了，踏着同类的尸块与血肉。它们远没有高级魔物那样的智能。
“啊——啊——凌——”
不成段的语句，凌照没有耐心去听想取自己性命的人说话。凌照的右膝已经顶在了面前人那厚厚防护服的中部，双手使劲向中央压迫着它的头骨，无血无泪，但构造仿佛还是人的形状，凌照心下一凛，顿时顾不得什么伤口开裂，右手将力集中一端，逆时针将头强行拧转了个半圈。
咔嚓。
清脆的一声骨裂，无脸人的头颅与脖颈唯余皮肉相接。
无脸人的脖颈像是个旋转的陀螺，橡胶似的又转了一圈。
凌照使劲将其反摁在地上，那本该是后脑勺的地方，却赫然长者一张熟悉的人脸！
“李别。”凌照难以置信地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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