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惠风轻拂。
家中两位生病的姑娘都逐渐恢复,为了向菩萨还愿,夫人带领众人前往静安寺上香。
几辆马车吱呀呀的上路,穿过官员们居住的琉璃坊,拐入汇集四方商贩的兴盛坊。
没走几步,一阵惊叫响起,哒哒的马蹄声和车夫惊慌的喊声传来——
“闪开!快闪开!惊马了!”
车队顿时乱成一片,有性情不稳的马儿跟着扬蹄长嘶,几辆车撞到一起,马车内部也东倒西歪。
小丫鬟柳儿害怕的抱住头,玉琼用胳膊撑住身体,掀起帘子往外看。
一匹枣红色大马疯了一般往前冲,沿途撞翻无数摊位,后面拉着的车厢也摇摇欲坠。
从被风卷起的帘子缝隙,她看见那车厢内似乎躺着一个人,大概是被摔晕了。
玉琼干脆撩开帘子,冷静的嘱咐车夫:“拽稳缰绳,其他的事别管,那马撞不到我们。”
确实,她们这一行马车距离疯马较远,只要不自乱阵脚,本不会出事。
车夫擦着汗应了一声,紧紧的握住缰绳。
玉琼盯着疯马后坠着的车厢细看,终于在一个隐秘处找到了熟悉的印记——那是阳平侯的家徽。
她心中隐约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疯马越来越近,眼看着要撞上路人,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雪亮的刀光闪现。
马匹和车厢连接处的缰绳被斩断,车厢惯性的向前猛冲一段后止住,车夫重重摔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道红色身影飞身跃起,稳稳的落在马背上,那马疯狂的扭动、跳跃,试图将背上的人甩下。
围观众人看的心惊肉跳,不由自主的紧盯着那道人影。
玉琼则看向前倾的车厢,门帘处露出一只白玉般的手,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手背上有几道红色擦伤。
她吩咐柳儿去找最近的大夫,自己则小心下车前往车厢。
掀开帘子,第一眼便怔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月宫中若有仙人,大约就是这般模样。
男子蹙眉躺在车厢角落,月白色的衣衫凌乱,几缕发丝从发冠中散落,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
玉琼连忙上前扶起男子,动作间免不了有些肢体接触。
眼见男子呼吸急促,时不时闷哼一声,不知哪里受了伤,她将荷包中的一颗药丸塞入他口中。
这是她给自己配的,关键时刻保命用。
果然男子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他虚弱的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姑娘怀里。
苍白的面容立刻泛起一阵潮红,手撑着地面就要起身。
玉琼按住他肩膀,温柔道:“公子别动,你受了伤,大夫正在来的路上。”
男子浓密的睫毛不知所措的颤动,手指微微蜷缩,张口想说什么,正好被掀开的门帘打断。
“孟淮!你怎么样?你——你是谁?”
红衣少年随手放下门帘,大马金刀的坐在座板上,紧紧盯着对面的两人。
玉琼扫了眼少年带着血迹的手指,他腰间悬着把匕首,看身形似乎便是那位治服疯马的少年。
“咳咳!”病弱男子勉强撑起身体,挡住少年的视线,“是这位姑娘救了我。”
少年眉毛微挑,狭长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怀疑,锐利的目光扎向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这么巧……我在前面救人,你在后面救人。”少年勾唇轻笑,黑亮的眸子坚定又自信,像嗅到血腥的猛兽。
玉琼微微蹙眉,心中略过一丝阴影,这少年太敏锐了。
她垂下头,眼睫轻颤,一丝泪光便含在眼中,盈盈如水,似嗔似怨。
“小女子救人心切,一时顾不上男女大防,还望两位公子保守秘密。”
“当然,”病弱男子语气急促,反应过来又红着脸说:“姑娘不必担忧,在下定不会损伤姑娘清誉。 ”
他严肃的看向对面,认真道:“你也是。”
少年无奈的举起双手,拖长声音:“我不会说的,若真有什么消息流传出去——”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少女,目光在她面上逡巡一圈,“那肯定与我无关。”
**
玉琼悄悄回到自己的马车,柳儿正带着大夫给摔伤的车夫诊治。
听着外面忙乱的声响,她的思绪渐渐飘远。
病弱男子叫孟淮,而阳平侯确实姓孟,再加上这人似乎先天不足,京中符合条件的人选只有一个——阳平侯嫡出幼子。
据说这幼子出生时便气息微弱,侯爷向宫中求来太医,又用无数珍贵药材精心养着,好不容易才平安长大。
却因体弱多病很少出现在人前,侯府上下将人看的眼珠子似的,怎么会让他独自外出?
那红衣少年也不知是谁,如此肆意张扬,又和阳平侯幼子交好,身份必不简单。
到底结了个善缘,不管能不能用上——玉琼在心中叹了口气,她手中筹码太少了,不得不冒险行事。
骚乱过后,马车重新上路,缓缓向山上行进。
前方最大最华丽的马车中,锦衣少女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她双眼含泪,抖着嗓子道:“娘,我想回家,我,我害怕。”
“不行,”夫人一口回绝,又疼爱的拍拍她手背,“不过惊马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少女恐惧的摇摇头,指尖几乎掐进肉里,那个疯子,疯子……
他化成灰她都不会认错!
骤然看见那个身影,她差点尖叫出声,那是她最深的恐惧、最大的噩梦。
“好啦,”夫人替她擦掉眼泪,安抚道:“你醒来后就总是精神恍惚,怕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说到这里夫人斜瞥了眼后方,转了转腕上的镯子,接着道:“正好让静安寺主持看看,再请一尊菩萨回去镇着。”
少女沉默片刻,不敢再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借尸还魂。
上辈子她想爬树,被四姐劝下来,没有发生后面的事。
这辈子的她更任性些,坚持爬树摘果子,却不小心踩空摔落。
也不知主持能不能看出她来历,会不会认为她是妖孽。
玉璇紧紧握住双手,冲动的想将一切告诉母亲,若她被寺院佛光灼伤,那岂不是白白浪费重生的机缘!
可看着雍容华贵的母亲,她又有些胆怯,母亲会相信她吗?会不会认为她是孤魂野鬼?
挣扎犹豫间,寺院越来越近,玉璇还是没想好要不要说,仍绞着双手纠结。
马车停稳,玉琼扶着柳儿的手下车,默默跟着人群往庙里走。
静安寺是京城最大的寺庙,香火鼎盛,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升斗小民,都爱来寺里上香。
今日风和日丽,上山的香客络绎不绝,玉琼带着帷帽,跟随小沙弥向庙内行去。
她父亲是鸿胪寺卿,每年向静安寺捐一大笔款项,自然不必和普通香客争抢,庙里早准备好了待客的房间。
夫人带着五小姐去寻主持,她们这些随行的庶女没有这个待遇,只能在室内等候。
玉琼正端坐喝茶,忽听见外面一阵吵嚷,先是拍桌子的砰砰声,再是含糊的交谈,最后是隐隐的哭泣和争执。
片刻后,声音逐渐消失,小丫鬟柳儿转着咕噜噜的大眼睛,在门口拼命的挤眉弄眼。
玉琼无奈的冲她招手,问道:“又听到什么了?先说好——”
“我知道,我知道。”柳儿认真的点头,“不能乱传消息。”
她身体前倾,迫不及待的说:“四小姐!您猜我听到了什么?咱们隔壁住的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姐!”
“刚刚有人来通报,原定今日在静安寺的相看——”柳儿捂着嘴小声道:“男方跑了!”
什么?玉琼皱着眉思索,男方是什么背景,礼部尚书都敢得罪?
既然答应了相看,临时变卦也太不守信了,传出去女方的颜面怎么办?
这事柳儿都能知道,说不好很快就会传遍京城。
她问:“有没有说是因为什么?”
柳儿摇摇头:“我不知道,那通报的人没说缘由。”
玉琼摆摆手,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哪有相看的时候便结仇的,若不想得罪礼部尚书,必要有所表示。
面上不说,背地里也要让渡些利益。
只看后续哪家和礼部尚书有超过正常标准的往来,或者官场上的隐形帮扶……
沉思半晌,她疲惫的揉揉眉心,京中关系网错综复杂,利益交换往往隐藏水面之下。
这是她未来必修的功课。
父亲给她定的夫婿虽只是举人,却是父亲看好的人才。
她也专门看过这人的文章,确实才华横溢,未来必不会止步于末流小官。
再加上父亲提携,她从旁协助,将来青云直上,她也能堂堂正正踏入京城的社交圈子。
这条路比起嫁入高门做妾要辛苦,初期还要随丈夫外放,与他一起打拼,不比她在京中锦衣玉食。
可长远考虑,她认为这条路更适合自己,等她站稳脚跟,把姨娘接出府,便能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想到这里,她长舒一口气,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只等和那位举子见一面,两方合意便可定亲。
玉琼在心中默默记诵未来夫婿的文章,准备相看时要谈的话题。
她要万无一失,要那位举子对她一见倾心,视她为此生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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