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简朴的马车低调地从皇宫离去。
马车一路行驶，最后停在了镇国公府的门口。
梳着双髻的绯衣女子被迎进国公府。
殷姮月坐在大堂内，不言不语地喝着茶，茶水味淡且苦涩，应该是去年的旧茶。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桌椅有些掉漆，房梁上还结着蜘蛛网，看上去许久没有清理，院子里什么花草都没有，光溜溜的，甚是落败。
府中的下人也是极少，他们的穿着朴素，年龄偏大。从她进府坐下，只有一个腿脚微坡的老叔过来上茶。
实在很难相信这是镇国公府，唯一拿得出手的恐怕是这座宅子的地段了吧。
殷姮月对她的外祖父没有什么印象。
上辈子只远远地瞧上一眼，头发花白，脸上有着许多皱纹，看上去苍老极了。
打老远看到了一位卷着裤腿，戴着斗笠的农人形象的老叔光脚急匆匆地跑过来，脚脖子上还带着新鲜泥土。
赵磊本来在田里耕种，突然听到老刘说府里来了一位公主，是小姐的孩子。
套马车太慢，赵磊直接骑着马飞奔归府，甚至连衣服和脚上的泥土都来不及处理。
他愣在原地，整个人在剧烈地颤抖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远处的女孩有多么得像自己的霜儿。
两人的距离不过百步，他们互相不言不语地望着对方。
赵磊疾步上前，小心翼翼地举起手，向前触摸，又立即收回，不愿触碰，生怕这是一场梦，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怕。
直到殷姮月主动作揖，那张与霜儿极其相似的脸，喊了一声：“外祖父安好，我是姮月。”
殷姮月举着手，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外祖父的声音，疑惑地抬头望去。
年过半百的老人已经泪流满面了。
赵磊手足无措地上前，他想抱抱殷姮月，又怕吓到她，只能将手放在她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哽咽地喊着：“月月、月儿。”
姮月是他最爱的女儿的唯一血脉。
当年他接受不了自己的独女难产而死，迁怒殷辛华，连带着不愿意去见见自己的外孙女。
可当他知道自己错了之后，殷姮月已经去了道观。懊悔和自责充斥在他的生活，他甚至偷偷去道观，看看殷姮月过得好不好。几次都没有见到她，赵磊想她怕是不愿见他这个心狠的外祖父吧。
“外祖父错了，外祖父对不起你。”
赵磊放声痛哭，如同稚儿，岁月已经压垮了他的腰背，染白了他的发丝，当年那个夜奔三天三夜只为见上女儿一面的意气风发的镇国公，如今也变成了雪鬓霜鬟、垂垂老矣的老人。
殷姮月没有想到外祖父会如此失态，上一世她到死都没有见到外祖父一面，想必是殷辛荣搞得鬼。
想到这儿，她的眼圈不免有些湿润。
赵磊一直在道歉。
殷姮月主动地拥抱了外祖父，轻声地安慰他：“姥爷，没关系的，我现在活的很好。”
不仅赵磊在哭，他身后的老刘也在偷偷地抹去眼角的泪水。
老刘几乎是看着赵元霜长大的人，怎会不想念从前的时光呢。
等到众人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赵磊带着殷姮月去了赵元霜生前住的院落。
红霜小院被保存的很完整干净。
院内有生命力旺盛的花草树木，偶尔还会有蝴蝶在此间飞过，院子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兵器。错落间，殷姮月仿佛能看见当年的赵元霜穿着最爱的绯色衣裳，在这座院子里练习武艺。
房间内整洁明亮，书桌上放着一些兵书，还有赵元霜写下的笔记，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殷姮月摸着这些字，一股难言的力量萦绕在她的指尖。
再往里走，还摆放着赵元霜生前最爱穿的盔甲，以及她常用的兵器，一杆红缨枪和一把大弓。
枪头如今都还闪着令人胆寒的银光。
殷姮月伫立在盔甲面前，心内从震惊，最后化为平静。
在此之前，殷姮月对赵元霜的想象全部是关于一位母亲的模样，世间的母亲大多一样，为母则刚，能为孩子付出很多。
可当她抚摸了那些字迹，看到了这副盔甲，以及这杆红缨枪和大弓，才知道自己的想象有多么的荒谬！
赵元霜是一位非常惊艳绝伦的女将军！
年少恣意的少将军，骑着膘肥体壮的大宛马，飞驰在塞北沙漠上，手按着她心爱的弓箭，握着那可以横扫九野的长枪，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她应该和关羽澜一样封侯拜相，史书留名，流芳百世。哪怕战死沙场，也是她的荣耀，而不是死在产床上。
这一刻，殷姮月竟然理解了赵磊为什么那么恨，换做是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见这个害死女儿的罪魁祸首。
赵磊端来了一个红木箱子。
箱子打开，是一些小孩玩的布偶和衣服袜子。
“月月，这些都是元霜留给你的。她当时看到什么小孩玩意儿就要给你留一份，看到其他小孩穿的衣服好看，她也要做一份。她都不会女红，手指都扎破了，愣是绣出了一只袜子。”
讲到这些，赵磊的神情既轻松，又愉快，仿佛又看到当时赵元霜笨手笨脚地绣着花。
“你外祖母走得早，是我一手拉扯她长大的，可她哪里会绣衣服，所以这些衣服都是我偷偷绣的。”
殷姮月拿起袜子和衣服，两相对比，赵磊的绣工更胜一筹。歪歪扭扭的针线和密密麻麻的针脚，都写着一个母亲的爱，和一个爱着女儿的父爱。
而一直藏在身上的匕首，银色的剑鞘上有一颗硕大的红宝石，这是她母亲的遗物。
相伴两世，原来赵元霜一直都在保护她。
刘叔进来了，对着赵磊耳语几句。
殷姮月又跟着赵磊来到了一座院子。
院子外杂草丛生，一看就是荒废了许久。
等她走进去，赫然里面藏着数十人。他们穿着统一颜色的黑色武服，手上拿着兵刃，冷漠地站在院内。
赵磊掏出一块红木令牌，霜字龙纹。
“这是龙卫，是你父亲给你准备的死士。现在交给你，他们都会听你的号令。“
话音刚落，众人整齐划一地跪下。
“拜见吾主！”
殷姮月摸了摸那个红木牌子，此行的收获出乎她的意料。
那么上一世，也有这一支龙卫。如果没有与赵磊相见，恐怕她今世还是到死都不知道这支龙卫。
龙卫是属于殷姮月的死士，可她失踪数年，这群死士到底忠于谁，殷姮月还有待考量，不敢擅动。
幕僚，谋士，府将，这些她统统没有，光有台子，没人唱戏，那怎么行？此时此刻她迫切需要人才的心已经急不可待了。
龙卫交接完毕。
赵磊将殷姮月带到了赵家祖坟。
在这里有赵元霜的衣冠冢。
石碑上写着：骠骑将军赵元霜之墓。
殷姮月记得，皇陵里面赵元霜的谥号是孝烈武皇后赵氏。
在这一刻，沉默震耳欲聋。
她紧紧地咬住牙关，双眼紧闭，泪珠从紧闭的双眼一滴滴掉落，砸在了黄色的土壤。
“不孝女姮月，前来祭拜母亲！”
殷姮月重重地磕下了三个响头。
赵元霜，阿母，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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