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妹。”
柳思韵只一瞬便扬起了唇角，几步走到她的面前，柔声道：“以往回来都是过年，这次这么早回来，可是之后都不回襄阳了？”
这便是府上的三姑娘，柳素霜。
柳素霜打小身子不好，可在京中总免不得需要出门交际，倘若一味藏在府中，没有知心好友不说，还要被说成是孤僻，对名声不好。
故而，打柳素霜五岁的时候，秦氏就做主，叫她的生母黄姨娘带着她去了襄阳的老宅生活，这么些年来，惟有过年的时候会回来。
“是了，这次回来便在府中住了。”
柳素霜和柳湘莲一样的年纪，或许是因着从小离了家，瞧着没有小姑娘家的活泼，反倒是端庄自持，有一股不属于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成熟。
看着她垂着眸子不苟言笑的模样，柳思韵轻轻叹了口气，将心中的无奈压下，唇角的笑意更亲切了些，扭头叫来阮儿：“玉兰院倒是日日有人打扫着，回去就能住，只是到底有大半年没人住，有些地方还需要再打扫，你便陪着霜儿回去，叫丫鬟婆子们仔细些。”
阮儿当下点头，站在了柳素霜的后面。
这话一出，柳素霜自然又是说了许多感谢的话，最后才在一个身着深灰衣裳的严肃嬷嬷的相陪下，出了院子。
“霜儿这丫头也是命苦，打小离了家，襄阳那宅子又只有她一个小辈，打小被那个严嬷嬷带着，现下懂事是懂事，就是瞧着心里不舒服。”
柳思韵才进屋，秦氏就犹自感叹着。
她对此也极为赞同：“既然回来了，母亲便指个年岁相仿的丫鬟给三妹妹吧。”
方才说那几句话的功夫，她就察觉了。
那严嬷嬷板着一张脸站在边上，时时刻刻提醒着柳素霜注意言行，原本柳素霜是想快步迎上来，可才抬了个脚就被嬷嬷一声轻咳给喊住。
说话的时候更是连眼睛都不敢抬，走的时候也是稍稍弯着腰。
生是将庶女的姿态摆的足足的。
柳思韵是极不想见到这样的，且不说本朝本就对于嫡庶之别没什么大的讲究，就说丞相府一共就两位姨娘，三个姑娘两个少爷，母亲和父亲对待她们都是一样的。
可……
“我倒是想，可人亲娘得乐意啊。”
秦氏轻哼一声，对于黄姨娘可谓是意见颇大。
“自己老气横秋的模样，弄些繁琐的规矩拘着自己也就罢了，还将霜儿这丫头弄成现在这样，我就是着急，又有什么用？”
柳思韵听着，也是无奈，不就是这样么？
黄姨娘是秀才家的女儿，说的好听是重礼数，说的不好听是迂腐固执。
听母亲说，黄姨娘刚被纳进府上来时，将那套晨昏定省落实的淋漓尽致，母亲吃饭她就站着，母亲夹菜她就布菜，母亲还没起她就站在远离捧着帕子，母亲要睡时她要在旁边扇风伺候。
平素谨小慎微，张口闭口都是妾。
这般模样，母亲是极不喜的，但父亲却是极为受用，认为黄姨娘是个知进退明是非的女子，故而也多偏爱了几分。
“我若是平白指个丫鬟过去，黄姨娘又要和你父亲告状。”
秦氏说完，却也只能叹口气，毕竟柳素霜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再是上心也不能越过人亲娘去。
的确是没法子了。
柳思韵并未多做纠结，反正三妹妹人都在府里了，黄姨娘也不可能整日拘着她，大不了自己就时刻多带三妹妹出去走走玩玩，结识几个好友，慢慢的也会好些。
想到这儿，她再度勾起一抹笑，看向秦氏道：“母亲别忧心了，三妹妹我多照顾些就是，听说父亲今日同同僚吃饭不回府，女儿特意来陪母亲吃饭。”
清甜的嗓音，秦氏听了满眼欣慰，当下也不管什么黄氏还是柳素霜，忙的就张罗着丫鬟布置晚膳，拉着柳思韵这说一句那说一句，母女俩在屋内暖和和的吃了顿饭，惬意非常。
一顿饭吃完，柳思韵便起身告辞，只同秦氏说是出门消消食，实则出门后扭头就上了马车，径直朝着宸王府去。
此时，天色已黑。
楚寻舟正吃饱了在府门口来回踱步，冷不丁瞧见丞相府的马车过来，先是一愣，旋即看到柳思韵从上头下来，不由有些疑惑：
“柳大姑娘，今日可稀奇了，你怎的自己来找我了？”
柳思韵没想到楚寻舟会在门口，看到人也愣了愣，二人视线相碰，她这才反应过来，开口道：“有些事拿不准主意，故而来问问王爷。”
这话一出，楚寻舟当即来了兴趣，凑上前问：“什么事？”
距离骤然拉近，柳思韵脸颊微红，稍稍朝后退了两步，这才开口：“事情是这样，我有个好友名叫顾明意，一年前……”
二人一边说一边往府里走，明亮的夜空之下，柳思韵和楚寻舟并肩而行，影子在地上拉长又缩短，最终在步入前厅时消失。
小厮送来泡好的茶。
柳思韵亲手倒了杯，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一饮而下，口干舌燥的感觉顿时一扫而空。
她眸光闪闪，看向楚寻舟的眼神现满了期待：“便是如此，我怀疑苏学仕和苏芷玉，其实是姐弟……又或是兄妹关系。”
“故而，苏芷玉才会在害的文远国公府家破人亡后，又摇身一变成了苏学仕的外室，带着苏鸢儿光明正大的住在苏府，随后，苏鸢儿也才能再搭上宁王。”
“即便是夫妻，也尚且会在涉及生死的关头各自散伙，苏芷玉被认作是北戎的奸细，却能在那场灭门围剿中侥幸逃脱又改头换面……苏学仕并非是深情之人，否则怎么会和林昭昭的母亲和离？”
“既然他能冒着被灭九族的风险收留苏芷玉，那么，苏芷玉同他自是有着莫大的关系。”
柳思韵思路清晰，娓娓道来：“苏芷玉从小就离开了北戎在这里生活，总该是有人养大的，苏学仕不过是个苦寒之地的贫穷学子，又是怎么能历经千辛万苦到京城来做？”
“虽说只是个编书，可在京城这样的地界，就是连我家府上的管家都要被众人多敬重，苏学仕在翰林院做事，自是不乏人捧。”
短短几句话，楚寻舟顿时明了，他摩挲着手中的一枚核桃，旋即猛的将核桃往桌上一砸，乐道：“所以苏学仕和苏芷玉至少是表面上的亲戚，然后二人互有制挟的小辫子。”
“正是如此……”
看着被砸作两半的核桃，柳思韵不由哽了一瞬。
别人拿着核桃都是盘来盘去，将核桃当个宝贝似的整日稀罕，可他倒好了，目的是为了吃。
“呸呸呸，难吃，这种文玩核桃是真难吃。”
不等她感慨完，刚才将核桃肉放进嘴里吃的楚寻舟蓦地变了脸色，忙的端起茶杯喝茶漱口，半晌才嫌弃的将手中的碎核桃丢了。
“以前总想着要是有钱了得看看这文玩核桃和普通核桃有什么区别。”
“现在知道了，难吃，是真难吃，瞧着一样但里头的味道可大不一样。”
楚寻舟犹自感叹着。
柳思韵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双眸骤然瞪圆了些，低声呢喃：“是啊，瞧着一样但里头不一样……”
她猛地起身：“我知道了，多谢王爷指教。”
说罢，柳思韵提着裙摆就朝外头快步走去，惟留下楚寻舟一人坐在那儿，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赐教什么了？
……
马车悠悠晃晃摇着往前进发。
柳思韵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直到马车停下，她才又下了车。
“苏编书今日当值未回府，姑娘来怕是会扑空。”
自从上次柳思韵带着家丁强闯苏府后，苏学仕就花了血本请了两个护院在家里。
柳思韵被拦下来也不恼，而是笑吟吟的和护院说：“我不是来找你们苏编书的，我是来找苏夫人的。”
护院皱眉，显然是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见状，柳思韵又道：“你就尽管去叫人就是，苏编书只是叫你们看家，又没让你们做仆从，听什么令办什么事就是了。”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两张银票递过去：“多少工钱做多少的活儿，你们想必也是聪明的……”
“柳大姑娘哪里话，快些进来吧。”
果不其然，护院当下就被说动，美滋滋的收下银票，转身就请她进门。
柳思韵并未多言，一路朝着后院走去。
苏府并不大，故而当她走到时，一眼就看到了在院中浇花的苗条妇人。
柳思韵站定，眸光悠悠：“苏夫人，深夜来访打扰了。”
她声音不大，可那妇人却似没听见一般，依旧我行我素的浇着水，就连动作都没打咯噔。
“苏夫人？”
柳思韵轻皱眉头，缓步走上前了几步，那妇人也全然没有反应。
莫非……
心中蓦地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她加快了步子走到妇人的身旁，入眼的便是一张由数道疤痕贯穿全脸的狰狞模样。
紧接着，身后响起一阵冷冷的声音——
“柳大姑娘，贵府的二姑娘又不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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