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给你脸了！”
清脆的嗓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男人痛苦的哀嚎。
柳思韵愕然一怔，未及思索就察觉身旁的书架嘎吱响了几声，她下意识朝旁边挪了两步，就见那上下摆着五六层书的架子悠悠晃了两下，旋即——
倒了。
灰尘四起。
柳思韵同架子另外一边的红衣女子对上了眼。
“额，姑娘，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林昭昭尴尬收回手，一双杏眼瞥眼瞪了眼那个跌坐在一堆书中间的清瘦男人，擦擦手就将柳思韵拉到一边，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见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没砸到你，不然我可要愧疚死了。”
“嗯……我倒是没事，只是方才我听你说……你的诗……”
柳思韵活了十六年，还是头一遭见着这么泼辣的姑娘。
纵是连活泼跳脱的左宛卿都不像这般，
她连说话都有些迟疑，又瞧着站在边上不敢过来的小二招了招手：“先去将门关了。”
这本就处在闹市，书坊发出这般动静，还不要将好事的百姓吸引过来？
届时门口围了人，事情闹大了可就不好了。
小二默默关门去了。
而这头，柳思韵已经和林昭昭坐在了后院儿的椅子上——
“你就是书坊的东家吧？”
林昭昭生的明媚，红唇挑起，看向柳思韵的眼中显了确凿。
柳思韵有些惊讶，可一想到方才小二那般听她的话，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便没有遮掩，大方的点了点头：“此事不可宣扬，姑娘一人知晓即可。”
这话一出，林昭昭顿时乐了，“自是不会说的，只是不知要如何称呼你？”
柳思韵轻轻报出名字，就见她瞪圆了眼睛：“你居然是相府的那位大姑娘！”
这下柳思韵是真意外了，只是还不等她问，林昭昭就又笑眯眯的说：“我知道你，是因为苏鸢儿，你之前……”
“你和苏鸢儿相识？”
一句话，柳思韵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她脸上显了警惕，眉头紧紧蹙着，心内暗恼若是这人和苏鸢儿相熟，那今日自己主动暴露了身份，岂不是更要命？
见果然被误会，林昭昭忙的抬手安抚，赶忙解释：“柳大姑娘你别急，我虽然认识苏鸢儿，可我和她却谈不上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我娘亲曾和那苏学仕有过一段姻缘，后来我娘亲改嫁，他另娶了那个外室，才将苏鸢儿一并带回家的。”
嗯？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
柳思韵轻轻舒缓了眉头，疑惑问道：“听姑娘的意思，苏鸢儿并非是苏编书的女儿？”
“是，也不是。”
提起苏鸢儿，林昭昭眼中的厌恶之色毫不掩饰，她冷哼一声道：“我娘亲去年才跟苏学仕和离的，那苏鸢儿比我都大一岁，怎么可能是苏学仕的女儿。”
“苏学仕为了个狐狸精将我娘折磨的不成人样，若不是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签和离书，只怕我娘亲都要被他欺负死了！”
一提到这个，林昭昭就有些收不住话口。
柳思韵听得心惊，不由得又认真打量了她几眼，瞧着是个柔弱的女子，方才伸手打人她就已经十分惊讶了，没想到她居然还泼辣到拿刀威逼苏编书和离？
一时间她没了话说。
林昭昭拍拍桌子怒道：“我是前几日回去将我娘剩下的嫁妆拿走时才知道，苏鸢儿那个小狐狸精居然还勾搭上了宁王殿下，也正是那时候我从苏学仕的口中知道了你。”
说着，林昭昭看向柳思韵的眼神愈发火热：“听说那天你到苏学仕家里要人，实在是太威风了！你是不知道那苏学仕芝麻大的官，在家里那规矩简直比皇帝还多，结果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林昭昭的脾气实在是爆。
张口闭口就是她生父的大名，抬嘴闭嘴就是些骂人的话。
柳思韵的心跳了又跳，好半晌才叫自己跟上了这姑娘话中的节奏。
如此一来，她便明了了，眼前的这个姑娘不是敌人，反倒是可以结交的朋友。
想到这儿，她勾唇问道：“那要如何称呼姑娘？”
林昭昭自来熟的给自己倒了杯茶，举着茶盏有模有样的冲她比了比，随即一饮而下……被苦的龇牙咧嘴，呸呸呸了半天，才无奈道：
“我应该和你一样大。”
“我是林昭昭，你叫我昭昭就好了。”
柳思韵哑然失笑，叫了丫鬟将桌上这壶苦茶下了，换上香甜的果茶：“那外头那位和你……”
和她一般大，可那男子又自称夫君，莫不是已经嫁人了？
可瞧着林昭昭的发髻，依旧是少女的样式呀。
不等她疑惑，林昭昭已然解释：“他是我娘亲给我相看的入赘女婿。”
说着，她冷冷哼一声，面上充满了嫌弃：“那些男子娶妻，要求多得很，要漂亮的，又不能太漂亮，不然就要说人家狐媚子。”
“要高挑的，又不能太高，不然比他们高了去，要说女子压住了他们的前程。”
“要丰腴的，又不能太胖，要好生养的同时有肉养眼。”
“诸多要求都被他们说了去，最后娶到手还要挑三拣四。”
“于是我娘亲说，那就招个上门的，可媒婆领来的全是些歪瓜裂枣，要么是年纪轻轻和离了三四次的，要么是家境贫寒一家十来口人只等着我家养的，还有什么四十多的鳏夫，或者面貌丑陋的，跛脚磕巴的……”
说着说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柳思韵顿时明白了：“只有这个还能勉强看上一看？”
林昭昭点头，可紧接着骂的更凶了：“长的人模人样，可干的却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居然趁我不注意悄悄拿我的诗来投稿，还理直气壮说那些！”
“一会儿就叫他把我送他的衣裳靴子脱下来，从哪来滚哪去。”
柳思韵愈发惊了，连衣裳都是人家买的，他哪来的底气将人家的诗光明正大的占为己有啊！
方才叫小二将他拉去看大夫便宜他了。
她心中犹自嘟囔，可话里却说着：“既然没有合适的，那成婚也不是非成不可。”
柳思韵勾勾唇，抬眼看着林昭昭：“他们挑得，我们自然也能挑得，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的就非得委屈给那些男人，更何况，他们保不齐还在心中想着待入赘之后，将女方的家产占为己有，这便是吃绝户。”
林昭昭自是认可这个道理，可眼中却弥漫着淡淡的忧愁：“可我若不找个人嫁了，母亲在舅舅家也过不好……”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柳思韵心中盘算了一阵，悠悠开口：“那不妨你和伯母到我这儿来，我每月给你们发工钱，这后院儿也可以给你们住，不必寄人篱下，受制于人，还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林昭昭和苏鸢儿有非同一般的关系，纵是此时信了也不能全信，倘若有什么异样也好第一时间处理，若是没有……
那更是万事大吉了。
柳思韵浅浅勾着唇，看着眼前的明媚女子。
林昭昭当即点头，满脸兴奋：“那太好了！柳大姑娘，多谢你了。”
“不必如此生疏，叫我思韵就是。”
“……”
林昭昭千恩万谢的把柳思韵送上马车，自己则高高兴兴的溜达着走了。
据阮儿后来说，她先是去了医馆将那男人的衣裳拔了个干净随手丢给路边的乞丐，又从卖刀的铺子里买了两把称手的刀，风风火火的回了舅舅家。
“昭昭这性子还真是。”
柳思韵此时坐在屋里，听着阮儿手舞足蹈的说完，不由摇了摇头，随即敛着的眸子显了几分思索：“可她的话，却是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
阮儿有些疑惑，在书坊时她也跟在旁边，林昭昭虽说泼辣了些，可话里话外全是对苏鸢儿的厌恶，以及对自家姑娘的感谢。
横看竖看都没什么不对的。
“苏鸢儿，苏芷玉，苏学仕。”
“世上竟会有这般巧合。”
“更何况……林昭昭说她娘亲去年才因着苏芷玉和苏学仕和离，可去年，苏芷玉一直被顾伯父养在府中，又是如何能分出两个人，周旋在顾伯父和苏学仕的身边呢？”
柳思韵眸光渐冷，纤长的指尖轻叩在桌面上，半晌，恍然的挑了眉，轻笑一声：
“我知道了。”
阮儿更加不解：“知道什么？”
然而，柳思韵却并未再多做解释，只是瞧着已然偏西的日头，起了身：“许久没和母亲一起用膳了，今日便去和母亲一起吃吧。”
“待吃完，咱们去一趟宸王府。”
这其中有太多的弯弯绕绕了。
她必须得找个能信任的人一并商讨。
而现下，她唯一能信的，居然只有这位假王爷。
柳思韵走出门，外头倾泻而下的阳光刺眼极了。
她垂着眸子走在阴凉处下，阮儿跟在后面，主仆二人一路无言，一直到了秦氏的金玉院，却听得里头传来秦氏阵阵的笑声——
“你这丫头，惯会讨我欢心。”
柳思韵愣了一瞬，刚抬起眼，就看到自屋内走出来个碧绿长裙的清秀女子：
“大姐姐，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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