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怎么帮你?
深夜的小河边。
岑旭湖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个叫晏盛朗的人的问题。
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此刻自己置身的这个世界是假的,是一个单薄拙劣的仿制品,到处都是漏洞。
冷静下来想想,倒塌的老房子不可能完好如初地伫立在大地上,死人也不可能复活。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晏盛朗说她最多只能再坚持半个月。
她必须在半个月之内离开,回到她原来的世界里去。
岑旭湖捡起地面上的树枝,手指轻轻按在上面的尖刺上。
她还想再问问晏盛朗自己的情况。
血雾浮现起来,却直接飘到了小河上方。
之前见到的可怖画面再次出现,燃烧的火焰里是她自己挣扎的身躯,上次没看完的那句话变成了新的文字。
——【不破不立,不死不生】
像在参禅。
岑旭湖没看明白。
如果是给她的提示,就不能说明白点吗?她阅读理解真的很差啊。
不过这个血雾为什么要一遍遍向她传递信息?
它到底想要传递什么。
岑旭湖将四次文字信息列在一起,思考其中的关联。
【找到你了——镜湖心亭——新地球已开...——不破不立不死不生】
第一句,她就当作是来自血雾的问候,这句话开启了接下来所有诡异的事情;
第二句,在血雾里,镜湖心亭是无数个岑旭湖跳下去的地方,她们跳下去之后,进入了很多个末日碎片,每一个碎片都是不同的灾难,最终以万物死亡作为结局;
这是否意味着,镜湖心亭是灾难的开端呢?
第三句,她原以为没显示完,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的弟弟打断了。可是刚刚血雾里的景象顺承了之前的画面,却没有继续显示这句话,而是换成了新的,她只好先就着这半句话想下去。
新地球已开。
那么血雾里降临在全世界的无数灾难,那些结局相同过程恐怖不一的“死亡电影”难道是发生在“旧地球”?
所以不是未来式,是过去式吗?
新的世界开始了,是否意味着新的灾难?
这样想着,岑旭湖眉头皱的更紧了。
当知道曾经发生过的灾难后,未来未知的恐怖会更让人惊悚的。
究竟是谁在给她传递这些意味不明的信息?她讨厌不会好好说话的家伙。
她转向眼前的第四句话。
——打破后才能重塑,死亡后便能新生。
这样理解应该没错吧,她的水平就到这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打破什么,又要让什么死亡?
她自己吗。
岑旭湖想到了镜湖心亭,那里是灾难的开端,会不会也是新生的起点呢?
她想活着离开这个诡异世界,或许镜湖心亭才是关键。
小河上方的血雾里再没有出现新的画面,她带着一肚子疑问慢慢往家走。
拂晓晨光渐亮,她在外面已经呆了一整晚。
黎明的空气里掺杂着凉意,灰蓝色的天幕下,微风吹过地上随意生长的野花。
这片花开得极好,深红浅粉团团簇簇,明黄色的花蕊藏在其中,像被精心呵护着的小太阳。
岑旭湖想起小时候,每次出门她都会摘一束野花带回家。
这些小花生命力强,随风便能生长,石缝里也能开出鲜艳的颜色,但它们也脆弱,路过的野猫野狗踩上两脚,花瓣就零落在地面,揉进了泥土大地里。
那时她负责摘花回家,弟弟就负责给花浇水,两个人用捡来的饮料瓶子养活了一排花,将它们摆在家里的院墙下面,阳光一照,像是给土墙围了一层鲜艳的花边。
记忆里的野花朵朵娇小,开的不如眼前这样鲜艳繁茂。
岑旭湖蹲下来拨弄着花杆,发现下面的土壤与别处的不太一样,她伸手按了下地面,将土壤扒开一层,看到下面埋了许多杂草与落叶。除开浅层还完好的草叶,再下面的泥土微微潮湿,里面掺杂着已经腐烂的草叶。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
是弟弟在精心呵护着它们。
他记得和岑旭湖之间的一切。
岑旭湖将被扒开的土壤合上,站在花丛边有些恍惚。
她告诉自己这个世界是假的。
可是弟弟真的是假的吗?
除了他的自我认知还停留在六岁,偶尔说些奇怪的话,他和记忆里的人一模一样。
甚至比真实的弟弟更加完美。
他记得两个人之间所有的事情,努力讨好她,在她不会在意的细枝末节里,他像呵护这些花一样呵护着这个虚假的世界。
如果她离开了,弟弟会继续一个人守在这荒寂的山村吗?
岑旭湖往家走的脚步有些停滞了。
他是她的弟弟。
更是她的心结。
这么多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午夜梦回时他总还像从前那样对她笑,陪她玩。
偶尔梦中他会躺在老房子的废墟里哭喊着对她说快跑,醒来后岑旭湖汗湿衣背,她不知道自己该跑去哪儿。那时候她就想,如果弟弟还活着就好了。
现在弟弟真的活过来了。
她却在想怎么逃离他,岑旭湖觉得自己就像是好龙的叶公,是个心口不一的假面人。
尽管走得极慢,熟悉的房子还是越来越近。
厨房的锁被她拆下来挂在了大门上,刚打开门,饭菜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弟弟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小脸都被烟火熏出了一层汗。
听见开锁的声音,他扬起笑脸对外面喊道:“姐姐你回来啦!等一下哦,饭马上就好了。”
岑旭湖若无其事地挂上门锁,走进厨房,“天都还没亮,你怎么起这么早?”
“姐姐不在,我睡不着。”
他像个小陀螺一样在厨房里转来转去,掀开有他三四个脑袋那么大的锅盖,里面竟然是一屉精致小巧的包子。
岑旭湖惊讶得不行,除开锅里的包子,锅里还煮着小粥,旁边的菜罩下面摆着三盘炒菜。
这规模俨然赶得上早餐店了。
要做好这么一桌饭菜,这孩子应该是从她出门就起床了,忙活了一晚上。
岑旭湖心里有点难受,弟弟太在乎她了,几乎是拼了命在讨好她。
这让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离开。
“别忙了,我们两个人怎么吃得了这么多东西。”岑旭湖赶紧给他擦汗,和他一起把饭菜端到桌子上午。
早餐桌上,弟弟看着她吃饭,笑得心满意足。
“姐姐,从今往后让我来养你吧。我不要你再照顾我,为我担心,我会好好长大,让你永远不会难过。”
“为什么要说这些?”岑旭湖避开他亮晶晶的眼睛,有点心虚。
“我想让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天都轻松快乐。”弟弟将窗台上的花移到桌上,端起茶杯给小花浇水,清甜的花香随着花瓣的摇晃渐渐飘溢出来,和弟弟的笑一样明朗可爱。
“姐姐从前过得太辛苦了,只要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你受苦的。”他握着小拳头,一脸郑重地对着小花发誓。
岑旭湖被他逗笑了,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都从哪学来的这些话?”
“不用学,我是真心的。”弟弟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上,“陪着我吧,我会永远对姐姐好。”
岑旭湖赶紧把手拿开,她一手油呢。
“油都沾你衣服上了。”
“没事儿。”弟弟笑眯眯地坐下。
“等下姐姐教我读书好吗?听说学习很有意思,我也想学会很多东西。”
岑旭湖的笑一下子僵住。
弟弟没有上过学,他死在了开学的前一个月。
家里出事后岑老师见有个学生一直不来报道,去学生家里家访,才看到了缩在角落里怯怯的岑旭湖。
老师拉起她的衣袖看看,又把衣服拉起来前胸后背都看了一遍,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
那时候岑老师对王三说,每个月给他一百块钱,条件是让岑旭湖去学校上学。
王三本来就心烦,恨不得给岑旭湖一天三顿打,听到有人竟然愿意掏钱把这个丧门星领走,简直就要喊岑老师祖奶奶了,甩着手就让岑旭湖滚出了家。
也就是因为开了这个头,后来王三带着徐二娟屡次去学校敲诈索钱,要不到就在学校里撒泼打滚,一直闹到其他家长死活不愿意自己孩子和岑旭湖一起学习,县里的教育局都知道有个专门敲诈学校老师的学生家长。
王三被关进去过几次,出来后毫无改变,法理情理都管不住这个人。
岑老师始终不愿意放弃岑旭湖,哪怕连校长都出面劝说让岑旭湖回家吧,学校实在承担不起责任了,岑老师还是把岑旭湖护在了身后。
用自己几乎一大半的工资,换来岑旭湖能握着笔坐在教室里演算题目的生活。
村里的人都说,是岑旭湖抢了弟弟念书的机会,她是个吸人气运的邪乎东西。
说的没错。
这一切本来应该是属于弟弟的。
就连岑老师,原本也应该是弟弟的班主任。
岑旭湖内疚地避开了弟弟清澈单纯的眼神,她确实对不起他。
“……好,我教你学习。”这是她欠他的。
“好!”弟弟兴奋地在屋子里蹦蹦跳跳,“我要学数学,这样就不会数错姐姐留在我身边的日子啦。”
看他开心成这样,岑旭湖头都不敢再抬起来。
弟弟聪明机灵,一点就通。
她教他乘法口诀表,没过多久他就信手拈来,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只需要教一遍,他就能举一反三秒算秒答。
这孩子是个天才!
岑旭湖瞪大眼,要知道他可是从来都没有接触过数学的。
她试着增加难度,教他背古诗,没想到弟弟竟然只用重复一遍,就可以倒背如流。
想当年,她因为背这些东西经常被岑老师打手板心。
因为怎么教她都记不住,教了又忘,颠三倒四,要不是数学学的好,岑老师还以为自己捡回来个智障呢。
这就是天赋吗?岑旭湖震惊了,那他要是活着……
“姐姐,我学的好吗?”弟弟显然有些骄傲,他看到了岑旭湖脸上的惊讶。
“当然,非常优秀!”这夸赞比夸饭菜好吃时真心多了。
“那你要一直教我,我还要学好多东西呢。”
岑旭湖顿了一下,“嗯。”
她想,要不晚点再离开吧。
晏盛朗说她最多能撑半个月,半个月时间以弟弟的学习速度,可以学会很多首古诗和很多道数学题。
虽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懂得这些有什么用。
但如果他那时候没有死,这些知识本来就应该是他拥有的。
对了,当初为了写好作文她死记硬背了许多名篇佳作,里面也有关于分离的内容,她可以慢慢地教给他。
这样到她真走的那天,也许他就不会难过了吧。
毕竟他的学习能力那么强。
弟弟开心地跑出小屋,终于找到理由留下姐姐了,他要再采一束新鲜的花来。
姐姐喜欢花,而他最喜欢姐姐,死也不会再离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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