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岑旭湖半天没有回应,弟弟扬起头笑眯眯地看她,还捏了捏她的手掌。
“你不开心了吗?”他问。
岑旭湖心里一紧,对上弟弟明朗的笑容,“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弟弟撅着嘴巴摇头,“要是知道就好了。”
“可你刚才说,你知道我的每个想法。”
“那是以前,自从姐姐醒了之后,我就再也听不见姐姐心里的想法了。”弟弟语气里的不满很明显。
岑旭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不愿意让弟弟知道自己刚才的想法。
可是隐隐中又觉得矛盾,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如她所推测那样,是她的执念造就的,那么这里的一切包括弟弟都只是她的想法。纵然那想法深刻到九年间始终如影随形,可终究也只是大脑中虚妄的东西。
她只是想要杀死自己的想法而已,为什么此刻心中会觉得歉疚?
弟弟靠在她身上,低下头抠着手指。
岑旭湖的头发落在他肩头,他像只小狗一样伸手去扑被风吹起的发丝。
可风似乎在捉弄他,轻飘飘的发丝顺着他的指尖飘走了,他抓了两次都无法攥在手心里。
弟弟没趣地低下头,声音闷闷的,“那姐姐刚才在想什么呀?”
岑旭湖不知道该怎么骗他,便自动忽略了‘刚才’二字。
此刻她想的是,得赶紧去验证下自己的推测。
“我,我在想,我想再看看你的画。”
弟弟挥开了飘在他脸颊的长发,抬头时已是笑容满面,他把手高高举起来。
“姐姐喜欢,那我可以再画新的,我会画的可多啦!”
岑旭湖把他的手拉下来,伸出两根手指按住弟弟上扬的嘴角,直到他疑惑地皱起眉头,嘴角耷拉下来,她才松开手。
她还是不习惯弟弟这样笑。
以前弟弟虽然也开朗活泼,与人说话总是仰起小脸笑得喜气洋洋,但那时候他的笑容是天真清澈的,不像此刻充满了讨好。
“好啊,那你现在就画吧。”岑旭湖站起来,避开弟弟的注视,“我出去走走。”
她说完就走,脚步匆匆生怕被弟弟跟上。
弟弟在她身后喊了声姐姐,小跑着跟到门外,却发现姐姐的身影已经走过了下一个街角。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眼泪扑哒扑哒掉了下来,再看一眼外面,已经没有了姐姐的身影。
他转身关上大门,门锁撞击铁门“铛”一声嗡响,随即是小幅度的撞击声,声声和着他的心跳。门没锁,他怕姐姐没有带钥匙。
走回院中,家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一个人的时候,就算是大喊大叫也总觉得安静。
小石子扔进水里,还能溅起几圈涟漪,荡开一层层向外延伸扩散的水花。
可是声音喊出去,下一秒就会在空气中散开,他永远都听不到回响。
姐姐没醒过来时,她的思念总会昼夜不分地出现在耳边。
前三年,他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守着姐姐思念的声音,听她心里的无助、痛苦和想念。她想他时,他就应和她,告诉姐姐自己一直都在呢,别伤心别难过了。
第四年,他开始生气了,甚至有点埋怨,既然她这么自责,为什么不来陪他!为什么要让他一个人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不死不灭,为什么他只能被动地接受她所有的负面情绪,却不能让她也听听自己的声音。
姐姐的声音再响起时,他就捂住耳边,不想听!
他变得沉默寡言,每天在这片土地上走来走去,四季更迭却没有变化,身边的一切都一遍遍重复着昨日,他开始讨厌这个世界了。
这里本该有四个人的,爸爸妈妈爱他,姐姐宠他,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日子,不是很好吗?姐姐也应该多想想爸妈,这样他就不会一个人在这里了。
他害怕这样的空寂。
第六年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坍塌的老房子竟然恢复原状了,看来姐姐真的很想让他活着,她思念的力量还真是强大。
忍着满心的恐惧,他用了差不多小半年时间才让自己踏进那座房子里。
房子没塌,牢固得很,只是里面几乎被砖石碎块堆满了,空气里荡起的灰尘和他去世那天一模一样,他伸手挥了又挥,那些灰尘始终存在。
他死而复生,房子坍塌后又立起。
姐姐耗费了太多精力在已经死去的他身上,这样下去,她会被自己的执念害死。
可是他却很开心,好啊,也许姐姐死了就能来到这里了,他巴不得有人来陪自己呢。
如果有一天姐姐真的来了,他一定要把姐姐留在这里,绝对绝对不能再自己一个人了。
他在这里活了九年,终于等到了姐姐。
姐姐来后,他虽然再也听不到姐姐的心声,可是他与她心念相连整整九年,她的想法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弟弟站在院中擦干眼泪,拿起墙角的铲子一下下敲在刚栽好的小树根部,他讨厌它!
姐姐就算想要离开又怎样,她注定要成为他生长的“肥料”,和他一起不死不休。
*
“吱呀”一声,老房子破旧的大门被推开,灰尘在阳光下翻卷浮动,盈满整间屋子。
现实世界里,岑旭湖从来没有走进过这里,她只见到过屋外丛生的杂草,从地面一直蔓延到外墙上沿,长满裂纹的窗户透不出屋内的光景,整座房子都是阴暗破败的。
来到这个世界的当天,弟弟强行拉着她走进来,那时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铺满墙壁与地面的简笔画上,没来得及看清这间本该坍塌的屋子。
岑旭湖走进去,小心翼翼地避开弟弟的画,将这三间瓦屋走了一遍。
除了客厅里散落着两三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外,其他两个房间空空荡荡,这里没有一丝人气儿。所以也就能一眼看清,这是三间再正常不过的屋子。
岑旭湖想了想,看向身边的墙。
墙上的画里记录着姐弟两人曾经朝夕相处的景象,每张画都紧紧贴在墙壁上,张张严丝合缝,没有露出一点墙面。
她伸手沿着纸张边缘去揭离自己最近的一幅画,只是贴的太紧,“歘”地撕下了一条纸,画被撕坏了,露出后面一块光滑的黑色。
指尖触上那块黑色,像镜面一样平整冰凉的触感,岑旭湖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条蛇,她赶紧收回手,继续去揭下墙上其他的画。
弟弟把这些画贴的很牢固,她不想破坏画,但还是撕毁了不少。
岑旭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等到后背都被汗沁湿,外面天色也渐暗下来时,她才终于揭完了客厅里墙面上的画。
墙上残留了不少没撕下来的碎纸,一道道紧紧霸着墙面,像是拼尽全力也赶不走的疤痕,它们铺在幽黑如暗夜的墙壁上,试图让这面墙多些花花绿绿的证据。
岑旭湖退后两步站在门口,将整个房间尽收眼底。
它有多诡异,此刻终于一目了然。
所有墙壁都是光滑的黑色,让她想起了曾经在山上无意间撞到的一条蛇,通体纯粹到极致的黑色,莹黄泛绿的眼睛和已经僵住的她对视,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被冻住了,她不敢动,它也没有动,对峙了许久后,它游进树丛倏然远去。
而在这间屋子里,墙上那些红绿不一的碎画就像是蛇的眼睛,从四面八方盯着她,审视她。
岑旭湖转身跑出了老房子,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天色将暗未暗,冰凉的夕阳落在她身上,抚平她皮肤上立起的汗毛。
她仰头看着天上的落日,知道自己猜对了。
身后那个她曾经从来没有踏进去过的老房子,只有荒芜却正常的外表,里面是显而易见的虚假。
因为她从来没有设想过它里面会是什么样子,对于它她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就像害怕曾经撞上的那条蛇。
弟弟应该是真的知道她的每个念头,所以用一张张画盖住了墙壁和地面,他可能根本没想到她会独自走进这里吧。
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她的执念。
她可以放心将这个世界打破了。
*
晚上临睡前,弟弟抱着被子挤过来,非说要和姐姐一起睡。
他躺在岑旭湖身边,紧紧搂住她的胳膊闭着眼,不一会儿呼吸就平稳下来。
岑旭湖没有睡,她扭头看着弟弟圆乎乎的小脸,告诉自己他是假的。
就算是和弟弟长得一模一样,他也只是她的一个想法。
真实的弟弟已经死了,死人不会复生的。
而她要活着,她一定要离开这里。
她轻轻捏捏他的脸蛋,弟弟睡得很安稳,连呼吸都没乱一下。
岑旭湖像小时候那样拍着他的肩头,他的体温熨热了她的掌心,连带着心里都是暖的,在老房子里感受到的恐惧被彻底驱散。
其实心里还是有不舍的……
岑旭湖立刻止住念头,不能再纠结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决定再过一两个小时,等弟弟熟睡之后,就出去召出血雾,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信息,或者能联系上晏盛朗也好。
这样想着,岑旭湖关上了灯,在夜色里静静等着时间过去。
等到窗外云层换了形状,猩红色的血色月光再次笼罩住这个世界,她轻轻移开弟弟搂住自己的胳膊,蹑手蹑脚地爬下床。
深夜依旧阒寂无声。
走到门边时,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姐姐。”是弟弟在喊她。
岑旭湖回头,一道黑影猛地袭来,正中她的大脑。剧烈的疼痛在脑中炸开,眼前瞬间一片眩晕,她控制不住自己摔倒在地,一个身影蹲在她身前,撩开她盖住脸颊的头发。
她在铺天盖地的耳鸣声里听见弟弟充满疑惑的发问。
“姐姐,你还要再害死我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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