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归黎

林浅草说的陆大哥和陆二哥是程星野的监护人。准确来说,陆大哥是名义上的监护人,陆二哥是实质上的监护人。

四年前,程星野在孤儿院犯了事,差一点就要被关进少年监狱。陆大哥恰好在调查这家孤儿院,就给地下城那些只想早点结案了事的警方提供了一系列关于院长虐待儿童的证据,又花了一笔不小的数额把他保释出来。

因为孤儿院关闭了,程星野无处可去,陆大哥就索性好人做到底,把他带回了自己家,美其名曰暂住。结果一住下程星野就发起了高烧,他秉持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心态,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面,没想到病人吃完以后从高烧不退变成了高烧不退加上吐下泻。等程星野醒过来,发现家里又多了一位厨子,也就是陆二哥,另外由于警察上门查验同住者关系,陆大哥莫名其妙地被登记成了他的监护人。

在此后的四年间,他们三个就平和地住在了一起。陆二哥会点医术,平时坐个诊补贴家用,并且黑着脸把家里的家务全包了,有时候他出差不在家,就由程星野暂时顶替上。至于陆大哥,从那次下厨之后他就十指不沾春阳水的陆大哥,指望他干活,还不如指望公猪产仔。

陆大哥既不干家务,也不赚钱,倒是经常拖着他那双不太好使的腿在地下城闲逛。有时早出晚归,有时候一整天都在家,如果多日不见,经常会给他从外面带点小玩意儿回来,闲散自得得不像是地下城的人。

说好听点是心态好,说难听点就是脸皮厚又不上进。

程星野时常怀疑陆二哥是不是被陆大哥抓住了什么把柄,才会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任他差遣。又或者,是喜欢陆大哥,就像十六区的很多人一样。

陆大哥全名陆瑰丽,是地下城身份证上登记的真实名字。虽然听上去老土得让人难以置信,但是如果非要在陆大哥浑身上下找个优点的话,大概就是人如其名。

他长得好看是所有十六区的街坊邻居都知道的事情。

他们在刚在这一片住下的时候,大家都传十六区的有个新搬来的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慕名而来拜访他的媒婆络绎不绝。媒婆们上门总得带点东西,他倒是没心没肺,有什么稀罕的好吃的都扔给程星野。可惜这些人慕名而来以后,一听他还带个孩子,腿脚不便,平时又好吃懒做,就念叨着“可惜了这一张脸”唉声叹气地走了。

程星野一直忧心忡忡地觉得是他成了陆大哥的拖累。如果没有他,也许陆大哥凭着这张脸,也早就能在地下城找到一个经济条件不错的伴侣,当个花瓶一样好吃好喝地供他一辈子。

等成年以后,就找个借口离开吧。他这么想着,但十八岁的生日越来越临近,他又有些不愿意去想这个最好的选择。

给林浅草发过去的消息还没有回复,程星野边在路上跑着,一边拨通了陆大哥的个人终端,却一直等到忙音挂断了都没接通。

十区的公共照明和制冷系统果然是又停电了,路上的光线昏暗得看不清路,只有应急灯还在一明一暗地勉强工作。下水道的污水在热度的蒸腾下散发出阵阵恶臭,身上则因为高温出汗而粘腻恶心。

公交系统停运了,程星野只能飞奔着穿过一条条晦暗的小巷,时而闻到刺鼻的烟味,时而因为撞到喝得醉醺醺的人而听到一连串脏话。

漫长的二十五分钟后,他终于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家门,却迎面撞上正要出门的人,鼻尖瞬间萦绕了一股熟悉的玫瑰香。

“哎哟,这么着急赶着投胎啊。”

程星野抬眼看到数日不见的陆大哥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正吃疼地揉着被撞到的肩膀。脸色和往常一样有些苍白,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状。

程星野抓着他的手腕,明显地感觉到骨骼硬邦邦的触感。

这个人又瘦了。

程星野匆匆把他从头到脚一通检查:“怎么不接电话?”

程星野向来不怎么管陆大哥叫哥,通常都直呼其姓,大概是因为这人也没个长辈的样子,倒是对陆二哥毕恭毕敬地称“二哥”。

虽然这两兄弟经常吵嘴,但在讨厌自己的名字这一方面出奇地一致。有次他脱口叫了陆大哥的全名“陆瑰丽”,他瞬间面如菜色,表情嫌恶得仿佛听见了什么脏耳朵的污言秽语,但问他为什么不改名,他又说还不是时候。二哥的大名“陆游”也是不能提的名字,程星野后来上了文学课才知道,这名字和古地球著名诗人撞了,可能是因此觉得尴尬,但诡异的是二哥也丝毫没考虑改名的事。

“可能个人终端没电了吧。”陆大哥弹了下他的脑门,“我还没找你兴师问罪呢,你倒先下手为强了。这么多汗,跑回来的?”

程星野点了点头。

陆端详了他几秒,突然毫无征兆地凑到他身边闻了闻,跟狗鼻子似的:“去哪了?身上有酒味,这套衣服也没见你穿过。”

程星野觉得自己简直被架在火上烤,一边恼于他毫无社交距离的凑近,一边思考怎么解释身上的衣服。

他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我没洗澡,一身汗。衣服一会儿跟你解释。”

陆没好气地拽着他走进屋内,程星野这才看见屋里面还有一个正襟危坐的林浅草,正冲他无可奈何地耸肩,脸上的表情一副“我尽力了”。

两个人的互动被陆当场抓获,陆不客气地瞪了林浅草一眼:“别做小动作对口供。”

桌上放着一张摩托车的超速罚单,程星野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恐怕林浅草信息里说的状况不妙的不是陆大哥,而是他自己。

这下拼了命跑回来直接撞枪口上了。

果不其然,陆在他对面坐下,换上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你自己说吧,最近都瞒着我干了什么事。”

说起来陆瑰丽这人虽然平时没个正形,但是一到了真有事儿的时候,摆出来的长辈架子还是很能唬人的,不笑的时候甚至会让人感到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程星野有时候觉得奇怪,这种压迫感一般只会存在于长期身居高位的人身上,但他一个病弱的无业游民,也不知哪来的威严。

程星野一看他表情就心知瞒不过,老老实实地回答:“最近在打工。”

陆一拍桌子,眉宇间有些愠怒:“在哪打工,打工多久了,为什么打工?是在外面欠钱了,还是谈恋爱了花钱多了?老实交代。”

程星野认错:“在十区的一家酒吧。差不多一个月。只在放学后去,今天是意外帮人顶班所以翘课了,以后不会了。是为了攒钱。”

他想看看陆是不是还在生气,一抬头却有些怔住了。屋内的暖光把陆的眉眼印照得很柔和,凌乱的碎发遮住了一点眉毛,微蹙的眉头下是一双含着怒火的桃花眼,眼尾的小痣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锋利的脸部轮廓,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程星野走神地想。

“十区是什么地方?你一个毛头小子连那种地方也敢去。还有你林浅草,他让你带他去你就去,你们有没有点安全意识?”陆大哥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出来,怒火中烧地继续追问,“攒钱干什么?谈恋爱了?要钱的话可以和家里商量,我给你。”

程星野听到这话觉得有些好笑。陆大哥也不工作,看病还得花钱,钱留着自己用都不够,把家里的钱拿给自己,那不就是花二哥的钱。但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

“为了治病。”程星野说完了,像是怕他又追问,垂下头又补充了一句,“给你治病。你身体不好,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地上看病,地心电梯的票价又贵,看病也贵,就靠二哥一个人赚钱怎么行,我想分担一点。”

陆瑰丽像一团被柴火烧了老高的火焰,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突然偃旗息鼓了。程星野就坐在缺了一个角的桌子前,身上的衬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也不知道跑得有多着急,才能在自己还没出门接他之前就到家了。

这死小子。陆心想,惯会装可怜的。

他沉默了半天,再开口时语气软化了下来:“反正你不用担心,家里的钱够用,我和你二哥心里有数。不是不让你自力更生,是那个地方太危险了。”

说到这儿他一拍桌子:“还有,以后不准翘课了,今天你们校长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说让你罚抄课文,发到你个人终端上了。”

程星野:“……”

一有事就找家长的臭老头。

“三位。”二哥系着条粉色破洞围裙,面无表情地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麻烦先休战,先吃饭再吵。”

他经过陆瑰丽旁边时,不着痕迹地递给他一个“我看你以后怎么办的眼神”,把他气得牙痒痒。

一大桌菜色香味俱全,林浅草猛地活了过来:“哇二哥,你这手艺——华佗再世!”

陆二哥无语:“这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林浅草拍马屁的话简直信手拈来:“这破地方天天就给我们供应土豆玉米,你还能变着花样做,可不就是华佗再世,妙手回春!”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八点了,程星野打开个人终端,扫了一眼校长发给他罚抄的课文。

那是新地球历八十五年的某次重大太空调查前,一位上将发表的讲话,内容并不长:

“即使人类濒临灭绝,也不应放弃仰望星空的勇气。宇宙的浩瀚不仅是我们的终极未知,也是希望的起点。我们或许渺小如尘埃,但正因如此,每一次向外探索,都是对自身存在意义的追问。哪怕脚下的大地崩塌,我们也应让目光穿越星海,去寻找属于人类的未来。因为只有不断追寻,我们才能证明,有限的生命可以触及无限的可能。”

程星野看着落款的名字,无声地念了出来。

陆归黎。

竟然和陆大哥的名字这么像。也许他的父母在取名字的时候也想取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只是囿于文化水平不够,最后取成了这么个连陆大哥自己都觉得丢人的名。

他按照校长说的抄完五十遍之后,出去敲了敲陆大哥的房门。

“进。”陆大哥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程星野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收起了一份写满字的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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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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