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何续的司机准时把车停在巷口。黑色轿车与周围斑驳的砖墙格格不入，叶秋抱着最后一摞课本走过去时，司机已经恭敬地打开了后备箱。
“何同学说让您清点一下，”司机递过一张清单，语气客气，“还特意交代，要是书里夹了笔记或者小物件，都单独收着。”
叶秋愣了愣，低头翻了翻最上面的那本数学练习册，页边确实有她昨天随手画的小枫叶。
她指尖顿了顿，把那本练习册抽出来，“这个我留着吧，其他的麻烦您了。”
司机应了声，刚要关后备箱，就见何续从巷口跑出来，额角还沾着点汗。
“等一下，”他喘着气，从书包里拿出个笔记本，“这个给你，市一中高一的衔接知识点汇总，之前整理的，可能对你有用。”
笔记本封面是浅蓝色的，边角用透明胶带贴过，扉页上还写着“错题要及时改”的小字。
叶秋接过时，指尖碰到他的指腹，两人都顿了一下，又飞快移开手。
“谢谢。”叶秋小声说，把笔记本抱在怀里。
何续笑了笑，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下来，他抬手随意擦了擦。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颗橘子糖，“早上社团活动剩下的，甜的，你要是背书累了可以吃。”
糖纸在阳光下闪着金箔色的光，叶秋捏着糖，看着他转身走向轿车的背影。
男生个子高挑，肩背挺直，走路时步伐不急不缓，带着松弛。单肩背着书包，抬手扶包时，偏冷白的手指节分明。
“何续！”
话音突然从喉咙里冒出来，叶秋自己都吓了一跳，身体好像比她还信任这个只见了两次的陌生人。
何续脚步顿住，回头看她，眼里带着点惊讶，随即弯起嘴角:“怎么了？”
“那个……”叶秋攥紧了糖纸，声音比刚才大了点，“义卖要是缺人手，我也可以去帮忙。”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叶秋心里有点慌，想着“是不是太冒昧了，”就听见何续的声音传来，“好啊，下周六上午九点，学校门口集合，我到时候给你发消息。”
他顿了顿，补充道:“要是起不来，晚点也没关系，我在那儿等你。”
轿车驶远后，叶秋才剥开糖纸，把橘子糖放进嘴里。甜味慢慢散开，比小时候吃的水果糖都甜。
……
周六，叶秋起得格外早。她特意穿上洗得干净的浅蓝短袖，头发用一根素色皮筋束在脑后，碎发乖乖贴在耳侧，露出额头。
脸颊是淡淡的粉，像刚被晨风吹过的桃花瓣，长长的睫毛垂着，眨眼时会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她手里攥着布包，指尖透着点薄红，整个人清清爽爽，像初秋挂在枝头的青橘子，透着股干净又软乎乎的劲儿。
到市一中门口时，何续已经在那里了，身边站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笑起来有两个淡淡的酒窝。
叶秋走过去，步子有点慢。女生主动拉过她的手，掌心暖暖的，带着点护手霜的香味:“终于见到你啦！我叫林晓，是高二（1）班的班长，义卖的负责人之一。何续天天跟我们说，他找了个算账厉害的学妹！”
叶秋被她的热情感动得有点不好意思，只敢轻轻点头。以前从没人主动拉她的手，更别提热情地说话了。
何续微微侧头，轻轻瞥了眼叶秋脸上挂着的笑，嘴角也跟着扬了扬。
三人推着小推车进了校园，旧书义卖的摊位设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几个高二学生正围着书堆分类。
“叶秋，你负责登记和收钱吧，”何续把登记表和零钱盒递给她，“价格表在本子第一页，要是有人砍价，你拿不定主意就喊我。”
她应了声，坐在小凳子上，看着来往的学生。刚开始登记的时候手还有些抖。
有个穿初中校服的女生拿着本《数学中考真题》过来:“学姐，这本书多少钱？我明年中考了，听说这本真题特别好用，但是书店都卖完了。”
叶秋抬头，看见女生手里的书和自己之前用的一模一样，忽然笑了，“这本算你便宜，要是看不懂，还能来问我，我在高一，叫叶秋。”
女生眼睛亮了，付了钱后还特意把书抱在怀里，“谢谢学姐！”
看着女生跑远的背影，叶秋心里某一块动了一下。
何续走过来时，正好看见她嘴角的笑，也跟着弯了弯眉眼:“看来你已经上手了。”
“嗯，”叶秋点头，指了指登记表，“已经卖出去十八本了。”
何续刚要说话，林晓就拎着两个冰棒跑过来，其中一个递给叶秋:“歇会儿吧，天太热了，橘子味的特意给你留的哟。”
叶秋愣了愣，接过冰棒，又是橘子味？包装纸上的水珠沾在指尖，凉丝丝的。
夕阳西下时，义卖终于结束。几人坐在台阶上清点钱箱，林晓的声音再次响起:“叶秋，你开学后要是想进学生会，我可以帮你推荐！你这么细心，肯定能做好。”
叶秋愣了一瞬，有点不敢相信，以前邻居都说她“脑子不好”“白养”，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太好。
何续连忙点头:“是啊，学生会每周就开一次会，不会耽误学习的。”
叶秋看着两人期待的眼神，又想起今天卖书时，那些学生笑着说“谢谢学姐”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了底气。
她轻轻点头，声不大却很坚定:“好，我试试。”
夕阳落在三人身上，投下连成一片的影子。叶秋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冰棒，甜意一直漫到心里。
但她也忍不住紧张，这一切又是梦吗？怎么美好得不像现实。
何续看向叶秋被风吹得凌乱的碎发，眼神里带着些“失而复得”、难以抑制的珍视和复杂，但当叶秋抬头望向她时，那复杂的目光瞬间收敛，只留下温和的笑意。
夕阳彻底沉下去，何续主动提出送叶秋回家。林晓冲两人挤了挤眼，拎着钱箱先一步走了。
路上没什么人，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树叶沙沙响。叶秋跟在何续身边，手里还攥着空了的冰棒棍。
她偷偷抬眼，能看见何续挺拔的侧影，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有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动。
“今天…谢谢你。”叶秋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何续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她，路灯的光落在他眼睛里，像盛着星星:“谢我什么？你今天帮了我们大忙，要不是你，登记那边肯定忙不过来。”
叶秋盯着自己的鞋尖，她总感觉何续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温和的笑意，让她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快到叶秋家楼下时，何续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是一块银色的旧怀表，表壳有些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叶秋心头一颤，这是那个男人拿着的怀表！
“这个……给你。”何续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为什么会有？”
“你认识？这是我爷爷留下的，走时还挺准，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着吧，背书的时候也能看看。”何续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叶秋盯着怀表，指尖微颤，她原本想忘记的，可偏偏旧物的出现让她不能平静。
“我……”叶秋张了张嘴，想说“太贵重了，不能要，”她害怕现在的一切都只是梦，哪怕是梦，她也希望能延续得久一些。
可看着何续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轻轻接过怀表，指尖触到冰凉的表壳，“谢谢，我会好好保管的。”
她的紧张盖过了所有，甚至让她忽略何续脸上近乎偏执的喜悦。
只是收下了表，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叶秋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何续笑了，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嗯，上去吧，天黑了，路上小心。”
叶秋点点头，转身往楼上走。走到二楼时，她忍不住回头，正好看见何续还站在楼下，冲她挥手。
她也挥了挥手，快步跑回家。
何续一直盯着那抹身影，直到完全消失在夜色里。
他手机亮了一下，打开一看是林晓的消息:“你最近怪怪的，怎么回事？”
何续笑了笑，真的不一样了，所有人都不一样了。
巷口的风还在吹着，路灯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像在守护着什么。
叶秋攥着怀表冲进家门时，叶春莲正坐在桌边择菜，昏黄的灯光落在她鬓角新冒出的白发上，却比记忆里鲜活太多。
“咋跑这么急？”叶春莲放下菜篮子，伸手要去擦她额角的汗，却被叶秋猛地抱住腰。
“奶奶。”她把脸埋在奶奶带着皂角味的围裙上，声音闷闷的，“今天卖书赚了很多钱，还交了朋友。”
叶春莲愣了愣，随即拍着她的背笑:“我们秋丫头终于肯跟人说话啦？”
叶秋松开手，从布包里掏出那本浅蓝色笔记本和银色怀表，放在桌上。怀表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表壳上的纹路被摩挲得光滑。
“这表……”叶春莲伸手碰了碰，眼神变得复杂。
“是同学送的，他爷爷的旧物。”叶秋解释着，指尖不自觉捏住了笔记本的边角。
叶春莲没再多问，只是把怀表轻轻推到她面前:“既是人家的心意，就好好收着。”她顿了顿，又道:“明天开学，我去给你煮个鸡蛋，图吉利。”
夜里，叶秋躺在床上，把怀表放在枕边。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她忍不住打开表盖，指针“滴答”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有人在耳边轻轻诉说着什么。
她想起那个在坟前出现的男人，想起怀表“咔嚓”响的瞬间，心脏忽然抽痛了一下。
可转头看见窗外摇曳的梧桐叶，那些疼痛又渐渐淡去。
“别想了，先把当下过好。”她对空气轻声说，然后把怀表贴在胸口，慢慢闭上眼睛。
【何续的日记碎片】
8月15日，晴。今天我又见到她了。还和以前一样，爱吃橘子糖。也有不一样的，她主动和我说话了。
叶秋，你才不是胆小鬼，我一直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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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橘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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