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场法学院花园的偶遇,已经过去三天。
林墨的生活仿佛一颗被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短暂的涟漪后,重归它固有的平静与秩序。工作日历上排满了会议、案件分析和客户约见,那场雨夜的失态和那个名叫苏念的女孩,都被她刻意地压缩、封存,搁置在记忆不起眼的角落。
理性告诉她,那只是一个意外,一个不该再被想起的插曲。
此刻,她正坐在律所楼下那家以昂贵和安静著称的咖啡馆里,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审阅着一份并购案的补充协议。下午三点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她手边那杯早已冷掉的咖啡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跳了出来。
林墨的指尖顿住,律师的本能让她对陌生来电保持警惕。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您好?”她的声音是职业性的平稳。
“学姐!是、是我,苏念!”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急切的女声,像一颗蹦跳的玻璃珠,瞬间打破了林墨周遭凝滞的空气。
林墨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她怎么会有自己的号码?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沉默和疑虑,苏念立刻解释道:“我问了陆教授!我说有很重要的法律问题想咨询一下您,磨了她好久她才给我的号码!学姐你放心,我绝对不是骚扰电话!”
很重要的法律问题?林墨微微挑眉。一个美院刚毕业的学生,能有什么“很重要”的法律问题需要咨询一个非诉律师?
“你说。”林墨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电话里可能说不清楚,学姐你现在方便吗?我……我就在你律所附近!”苏念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林墨抬眼看了看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又瞥了一眼平板上尚未处理完的文件。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是关于艺术作品版权和商业合作的,我最近接了个项目,有点搞不懂里面的条款,怕被骗……”苏念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无助,“就占用你一点点时间,一杯咖啡就好!拜托了学姐!”
版权。商业合作。这确实在她的专业领域边缘。而且,搬出了陆教授……林墨揉了揉眉心。于情于理,似乎都不好直接拒绝。
“我在律所楼下的‘静岸’咖啡馆。给你二十分钟。”她最终报出了地点,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冷静。
“太好了!我五分钟就到!”电话那头的雀跃几乎要溢出来,随即电话被迅速挂断。
林墨放下手机,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心里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麻烦,还是……她甩开那点微澜,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平板电脑上。
不到五分钟,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咚声。
林墨抬头,看见苏念几乎是跑着进来的。她今天穿了一件印着抽象图案的宽松卫衣,搭配破洞牛仔裤和帆布鞋,肩上挎着一个巨大的、沾着各色颜料痕迹的画筒。她的目光在咖啡馆里快速扫视,锁定林墨的位置后,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学姐!”她在林墨对面的位置坐下,气息还有些微喘,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像是刚从某个创作现场赶来。“没迟到吧?”
“没有。”林墨合上平板,目光平静地看向她,“说吧,具体是什么问题?”
苏念连忙放下画筒,从随身背着的一个看起来容量惊人的帆布包里,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手机、钥匙、揉成一团的零食包装袋、几支秃头的铅笔……最后,她终于抽出了一份皱巴巴的、显然是打印出来的合同草案,小心翼翼地推到林墨面前。
“就是这个,学姐你看,”她指着上面用荧光笔标出的一处,“这里说他们对我的画有‘永久性和全球范围内的独家使用权’,这个‘独家’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意味着我以后自己都不能用这幅画做别的事情了?还有这里,改编权也归他们,那如果他们把我的画改得很丑很丑,我也不能反对吗?”
她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带着真实的困惑和担忧,眼神眼巴巴地望着林墨,像一只等待投喂和指引的幼鸟。
林墨拿起那份合同,快速浏览起来。条款确实有些苛刻,对于新人艺术家来说,存在不少陷阱。她习惯性地从包里拿出钢笔,在合同的空白处圈画,开始用最简洁的法律语言,逐条为苏念解释其中的风险和可能的谈判空间。
苏念听得极其认真,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墨。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清她鼻尖上几颗小小的、可爱的雀斑。
“所以,这里最好加上‘除用于本合同约定项目外,原作者保留作品的一切其他权利’,这里要明确改编需经原作者书面同意,并且不能损害原作的声誉……”林墨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下修改建议。
她的声音冷静、清晰,逻辑严密。苏念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专注的神情,握着钢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只觉得心跳一声响过一声。这样的林墨,和雨夜里那个脆弱哽咽的她截然不同,却同样拥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我明白了!学姐你好厉害!”听完讲解,苏念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是拨云见日的明朗笑容,“这下我心里有底了,回去就知道怎么跟他们谈了!”
她说着,开心地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想要喝口水。然而,动作幅度太大,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放在桌边的手机。
手机屏幕朝上,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
也就在那一瞬间,屏幕亮起,显露出设置好的锁屏壁纸——那是一只漂亮的、有着标准重点色(面部、耳朵、尾巴颜色深)的暹罗猫,正歪着头,用那双湛蓝的、略带高傲的眼睛,睥睨着镜头。
林墨的目光,在触及那张壁纸的瞬间,凝固了。
太像了。
那毛色,那眼神,那神态……几乎和她家里的“法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世界上暹罗猫很多,但如此相像的,并不多见。她脑海中瞬间闪过在法学院花园里,瞥见的苏念口袋边那半截相似的手机屏幕。
不是巧合。
苏念慌忙扶起手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吓我一跳。”她注意到林墨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手机屏幕上,眼睛倏地亮了。
“学姐,你也喜欢猫吗?”她像是找到了新大陆,立刻变得兴奋起来,主动将手机屏幕展示给林墨看,“这是我的‘画笔’!是不是超可爱?就是有点调皮,总爱啃我的画笔,所以就叫它画笔了。”
林墨看着屏幕上那只几乎和“法槌”双胞胎一样的猫,内心的平静再次被打破。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妙变化:“我……也养了一只暹罗。”
“真的吗?!”苏念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引得旁边座位的人侧目。她赶紧压低声音,但脸上的兴奋丝毫未减,“是什么样子的?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林墨有些招架不住。她并不习惯与人分享如此私人的生活细节,尤其是与一个还算不上熟悉的“学妹”。但看着苏念那双充满纯粹好奇和喜悦的眼睛,那句“与你无关”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找到一张“法槌”端坐在书架上、神情倨傲的照片,默默递了过去。
苏念接过手机,只看了一眼,就发出了夸张的惊叹:“天啊!这也太像了吧!你看它们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都是那种‘愚蠢的人类还不快来伺候朕’的样子!”她对比着两张照片,看看林墨的手机,又看看自己的,笑得见牙不见眼,“学姐,它叫什么名字?”
“……法槌。”林墨说出了这个名字,感觉有些奇异。她从未想过,会和一个人,因为两只长相酷似的猫,产生这样的对话。
“法槌?哈哈哈哈!”苏念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引得林墨微微蹙眉,但她毫不在意,“好酷的名字!不愧是学姐!‘法槌’和‘画笔’,听起来就像……就像命中注定要认识一样!”
她的话语直白而热烈,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浪漫想象。
林墨的心弦被那“命中注定”四个字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一丝涟漪。她收回手机,没有接话,但紧绷的唇角,似乎微不可查地软化了一毫米。
共同的话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之前公事公办的气氛。苏念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画笔”的趣事,如何把她的颜料打翻,如何在她画画时强行卧在她的调色盘上,如何早上准时踩她的脸叫她起床……
林墨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在苏念询问“法槌”是否也这样时,简短地回应一句“它很安静”或者“它不喜欢被打扰”。
但即便是这样有限的回应,也已经超出了她平时与人交往的范畴。
阳光缓缓移动,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杯中的咖啡彻底冷透。
林墨看了一眼时间,二十分钟早已超过。“问题如果清楚了,我还有个会。”
“清楚了清楚了!太谢谢学姐了!”苏念连忙点头,手脚麻利地将那份被林墨圈画过的合同塞回画筒,背上包,站起身,“那学姐你先忙,我不打扰你了!”
她朝林墨挥挥手,笑容依旧灿烂,转身离开时,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林墨看着她消失在咖啡馆门口,才收回目光。她低头,看着平板上冰冷的法律条文,却发现自己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指尖无意识地点开手机相册,看着“法槌”那张高傲的脸。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苏念那句“命中注定要认识一样”,以及她描述“画笔”时,那鲜活生动的语气。
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猫。
一个在现实世界中,带着不容忽视的热情,再次闯入她生活的女孩。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她端起那杯冷掉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似乎……夹杂了一丝别的、难以言喻的滋味。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她刚才写下修改建议的便签纸上,那上面除了法律条款,还无意中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苏念画上去的、笑着的猫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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