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询大睁双眼,道:“大人说的这个人,我似乎确实是见过的。”
虎贲卫一听,急道:“在哪?”
姜询一手托着下巴,眼珠子往上看,状若思考,片刻后才回答道:“应该是十几天前吧,在南城门我曾经见过一位大和尚,背上背着一尊佛像,听身边的书童说,以前教过书。”
“应当……听说是要往河东去了。”对上虎贲卫炯炯有神的目光,姜询一脸正直地道。
虎贲卫一抱拳,策马掉头往南城门方向去了,估计要上河东抓人了。
姜询顺着大路继续往前,心里阿弥陀佛了一声。其实去往河东、身上背佛像的大和尚是确有其人的,只不过不是虎贲卫要找的人罢了。姜询心中默道,希望那人一切安好,能晚点被虎贲卫发现吧。
一路从北城门出城后,没走多远,姜询遥遥看见景福已经背着包袱等在茶摊下了,快步走了过去。
景福倒了杯茶,咕咚一口闷了,低声同刚坐下的姜询说:“公子,信已经交给管家了,他们快马加鞭出发了,咱们一会儿……”
姜询道:“往前三里有赁马处,咱去租两匹马。”
景福应声,把壶里最后一滴茶水倒干净了,又一口闷了下去。姜询见状起身,抬手拎起行囊,半步跨出条凳。景福便匆匆放下茶盏,招呼他道:“公子,茶钱!”
姜询:“?”
姜询心道,上个月仿佛才给了一个荷包,这倒霉孩子一天天吃的是一头猪拌一头牛吗?花这么快?
景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着,擦了擦嘴边的红痣,羞涩道:“这几天运动量大了点,老饿,今儿跑城门找你跑饿了,吃了四个烧饼,身上就没剩钱了。”
茶铺老板声音远远传来:“小伙子好饭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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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景福租了马,奔袭三日,这期间白天全力赶路,夜间就近住店,第三日晌午时分二人就到了左冯翊。
云陵苑地处云山脚下,四周依山傍水,千岩竞秀,水碧山青,自先帝时在此修筑了宫室池苑,供皇家消遣寓居。
姜询抬手遮着眼前刺目的阳光,带着景福沿着山路一路往深林里钻。
苍翠密林之中,景福呼呼地喘着气,伸手使劲揉捏着鼻子,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姜询递了帕子给他,道:“稍微忍一忍,咱们快到了。”
景福道:“公子,你叫褚大人安排了什么啊?怎么一直往山里走呢?咱们不是要偷偷进云陵苑吗?”
景福是姜询自小在家时带在身边的小厮,后来陪着他一起走江湖,走南闯北几年相伴,胜似家人,没什么不可说的。
姜询拍了拍景福的后背:“从这里绕道可以绕开皇城卫换班的哨口,后院围墙那里人迹罕至,把守和宫人本来就少,褚彣他们稍稍运作,还是有翻进去的机会的。”
景福:“陛下居所不应该把手重重吗,咱们咋进得去寝宫啊?”
姜询故作神秘地笑着,眨眨眼说:“山人自有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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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人的妙计其实没别的什么,只是因为他熟悉小皇帝而已。
景福过去跟着姜询的时候,也不是日日陪在身边的,那时候姜询当了太傅后,经常被小皇帝留宿在宫里,后来宫里甚至有专门备给他的一处院落。
他们家小皇帝年幼时经历坎坷,睡眠不好,易心悸不安,身边只要有人就睡不好,故而守卫和侍从都得离得老远,殿内不设守卫侍从。
云陵苑行宫修葺之初,小皇帝的卧室有不少都是姜询布置的,对那一片再熟悉不过。永福殿后院的院墙附近是没设计守卫的,最近的把守也在六十余米外必经的长青门。
而永福殿后院外墙根的一口水鉴,里面有暗门,直通云山。
本来这是设计给紧急事件,可以及时带陛下离开,这下自己倒是要用到了。
褚彣找到天子侍从常宁卫统领胡长鑫处运作,借口天子近来头风越发严重,与兵戈铁金相冲,借天象台的星官和方士之口把长青门的布防减轻,挪到了更远一点的肃宁门。
暗道从前为了安全,一直是半掩埋的状态,姜询嘱咐褚彣提前派人来挖开了口子,深藏在山洞里的出口极其狭小,不是知道位置的人,极难发现。
姜询拨开遮盖的野草,嘱咐道:“你在这里守着,等会儿接我。”
景福连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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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询知道此举实在有点些微的荒唐。
其实依他来看,褚彣写信给他,其一是想要他回京商议。天子重病没有后嗣,朝中世家蠢蠢欲动,小皇帝的那些王爷叔伯也大多各怀鬼胎,他和褚彣想做的事还没来得及,若是此时时局生乱,绝对令人捶胸顿足,这是最大的正事。
其次才是他身为帝师,陪伴在陛下身边五年的情义,褚彣此时依情应当告诉他。
只不过姜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总之提笔落墨的时候,读信时心想的正事的那些后招云云就都先逃之夭夭了。他满心开始想,他到底生了什么病,竟这么严重。
他想先去看看自个的小弟子。
翻出暗道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岗哨离得很远,姜询弯着腰往前走了几步,天子之所的后围墙近在咫尺。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姜询忽然回头看一眼月亮。
两年了,不知道那小子是什么样子,两年中有没有想过他,有多恨他……身后之事,他要托付给谁,又要如何安排呢?
当初他离开的时候,小陛下已经十分持重了,许多事都处理得十分得当,眼光也独到,姜询才放心得“一死了之”,谁曾想才两年,就是这般光景了呢?
姜询沉沉叹了口气,把缀着挂钩的绳子扔到墙顶挂好,抓紧时间开爬。褚彣说陛下最近夜里歇下的早,这个点翻进去正好悄摸看看他。
他不打算让陛下知道自己还活着,何况已死之人突然复生,陛下怕不是得以为自己来带他走的,给他吓到就更夭寿了,万一吓走了那可是弑君之罪。
看一眼就走,姜询心里想。
爬到一半,姜询痛恨当初自己陪着陆所晟里里外外忙活一通,把外墙设计得这么高。
彼时陆所晟对刚兴建起来的云陵苑兴趣极其浓厚,拽着他一通布置商讨,连池子里鸳鸯放几岁的这种话题都没放过。姜询陪着他把这里里里外外都掌了眼,围墙就是他当初自己设计的高度。
真是自个挖坑埋自个。
粗喘着气,姜询心道:许久没来,都陌生了,自己也不晓得带点别的工具进来,现在苦兮兮地在这里扒墙。
姜询扒着墙顶,使劲往上一蛄蛹,坐在围墙顶上,把绳子换了方向垂下去,然后他坐在那里,静静几息只听得到姜询的喘息声。
月光下,长身玉立的男子坐在高墙之上,一腿屈起来,另一条腿随意地垂下,空青色的衣衫随夜风轻轻飘动,像瀑布似地从墙顶垂下去。他喘着粗气,手按在身后,仰头望天,动作端的是一派江湖气。
只不过衣服下边,姜询有点打颤。
不才前帝师现江湖人士姜某,有些微微恐高。
姜询在心里催促自己,可惜死腿不听他号令,不大能跳下去,他也不是很敢直视下头,这要万一绳子没扒紧掉下去摔断腿,明天就等着被侍卫发现当成野生刺客一刀叉去阎王爷那了。
不能耽搁,姜询小声哄自己:“这么大人了你恁没出息,快下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再坚持一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坚持一下啊,咱们等会儿还得出来呢。”
夜色之中一片静谧,朦胧中下面只有那么一小片墙根能被院子里最近的宫灯照到一点,落脚点只能勉强看清,姜询拽着绳子反身放轻手脚爬下来,小心翼翼往下挪动了一点。
忽然,他敏锐地听到下面细微的一声响动,像是什么人踩在草坪上的一声。
姜询想也没想,身体已经迅速地做出反应,一下子扒上墙顶。他心想,完了,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就这么偶尔干一件荒唐还危险的事,结果就这么被人发现了!
下面那个人深吸气一声,传来轻微的气声,但还没喊出来。
姜询耳朵灵敏,听见这声音,百忙之中还抽出空来纳了一闷,寻思这人难道是跑墙根偷懒的长宁卫,喊出这一声自己也得吃挂落那种吗?怎么半天还不吭声呢?
他刚翻上去,骑在了围墙上时,听见下面站直起来,嬉嬉索索踩在草坪的声音。
姜询心道,完了,这恐怕是做好心理工作,准备站起来呵斥他然后举报他,将功折罪去了。
上来时气喘吁吁的姜询动作都敏捷了些许,他快速地拽住绳子,准备跑路的腿都迈出半截了,下面忽然一个人声道:“终身为父……你问过先帝了吗?”
好熟悉的声音,简直就是故人!
这话一出口,姜询心说,傻子都知道下面是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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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担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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