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116章

幽都关的北部就是大乾与陈凉的国界,高耸的土筑围墙连接成长长的、绸带状的一狭波浪,横亘在白色和黄色交织的荒原上,浓黑色的狼烟飘散在空气中,一座瞭望台在雾色里露出塔尖顶。

瞭望台下不见边际的荒原上,细细密密的黑色小点,缓缓的移动,铺就一道宽大的夜幕似的。只有数不尽的银黑色刀剑在宏大的阳光下汇聚成一个小光点,狠狠地射进洪淮斌的眼睛里。

陈凉大军已逼至国界下了。

黄土筑的界门楼上空间极大,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后方持枪,中部持剑拿盾,前头三排的弓箭手,做好了前面倒下随时补位的准备。

瞭望台上,洪淮斌独立其上,银甲红袍,随狂风吹乱鬓间的一缕银发。

陈凉的先锋军已快马疾行,兵临城下了,为首的是他们的副帅苏力德,他故意挑衅,用一口不标准的汉话骂阵,从洪淮斌骂起,一一问候了他的八辈祖宗和妻女,再到霍斟和裴岫,接着到大乾的发家建国史有多么的卑鄙无耻。

陈凉人的唾沫横飞,洪淮斌倒是冷笑看着他们故作丑态。霍斟摁着旁边的裴岫,这小子没有耐性,想法直接,很容易冲动行事。在苏力德骂到他老娘的时候就憋不住了,差点就一个投射把手里的标枪扔到苏力德脑门上。

幸好洪淮斌早有准备,早就提醒了身后的将士切勿冲动,守为前提。苏力德此举无非是想逼他们打开塔门,下去应战,他们偏就不如他意。

陈凉的一支后备部队上前,拉着两个大铁箱,和五台投石车,但那投石车的投器里装的却不是石头,而是铁箱中的稀状物。隔着老远,塔楼上的大乾军都闻到了那刺鼻的酸臭味道——那是粪水。

陈凉人在投器里舀起粪水,向塔楼这边喷洒。但毕竟射程有限,只喷洒到了塔楼下方。但这也足以臭气熏天。

洪淮斌一声令下,前排弓箭手万箭齐发,陈凉竖起一圈巨大的盾牌,挡住了这一波攻击。

只听苏力德在一片乱象中大喊:“大乾的蠢驴们,你们以为你们北境内的瘟疫真是偶然吗!就和这粪水一样,那都是我们赏给你们的礼物哈哈哈哈哈哈哈……只你们傻到以为那是上天的恩赐,怎么样?喜欢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缓缓的,塔台战场下细细密密的黑点又在移动,让出中间一条道来。

十辆甲车从陈凉人阵营中现出形来,甲车上绑着几十余人,蓬头垢面,穿的却是大乾的服制,有的穿甲胄,有的着布衣。显然是陈凉人虏去的大乾人质。

他们似乎已经被折磨的无力呼救,耷拉着脑袋,脚不着地的被绑在铁甲车四面。

洪淮斌坐镇正中,握红缨枪的手攥得更死,几乎要把那枪杆从中间揉烂。

霍斟怒目眺望,看到甲车后骑在王冠马上的人,他认识的,是上次携兵犯境的陈凉军主帅——斯钦巴日。十三岁那年,他与斯钦巴日打过交道:那一次,陈凉借互市贸易不通畅为由犯境,想要掠夺北姑城东边的宛极城,那时斯钦巴日还是个副将。

那场战役一开始,也是相同的路数,先骂阵激起大乾将士怒火,后来陈凉佯攻东极实则派遣大批兵士偷袭宛极。奈何他们棋差一招,最终败给了大乾。

这一次,斯钦巴日一直没有露过面,竟在这时暴露在大乾眼皮子底下,他有什么阴谋?会不会复制多年前那场战役的招数呢?霍斟思索着。

洪淮斌走上前来,同样暴露在塔台前,身旁士兵立马在他身前挡上重重盾牌。

只听他向敌军扬声道:“战争是我们穿铁戴甲之人的事,与两国百姓无干,放了他们,有什么条件我们来商议——”

“哈哈哈哈哈哈哈……”豪放的笑声在陈凉队列中弥漫,是斯钦巴日,“大乾人,你的胸怀呢?这几个小鱼小虾有什么值得商议的,等到我们陈凉的英雄们踏碎你大乾疆土的时候,再坐下来好好谈,不迟!”

说时迟,那时快。陈凉人手起刀落,几十俘虏头颅落地。

“天杀的陈凉狗贼,你们他娘的不是人!”裴岫冲到塔台前,指着苏力德的鼻子怒斥。

霍斟协调控防的功夫,裴岫不知何时已经带着手下两个营的人马冲出塔楼,疾马直奔苏力德而去。

“裴明舟!”霍斟的喊声被淹没在甲佩声中。

“兄弟们,给我取下这老贼的人头,祭奠患瘟的百姓!”裴岫一行人马呈雁形,直直冲入陈凉前锋军的阵型,顿时间打成一片。

霍斟快步跑向洪淮斌,急道:“这小子!怕是中了斯钦巴日的陷阱!”

洪淮斌蹙眉,攥拳重重砸下塔墙:“陈凉人打的就是我们战线极长,兵力分散,不能即时通讯的主意,这小子,忒沉不住气了。”

塔楼下,裴岫纵马越过一排大盾,脚尖轻点,踩在几个陈凉人的肩膀和头顶上借力,飞跃过护卫在苏力德前方的几排行队,飞起拔剑直对苏力德的头颅,只听“哗啦”一声,夹杂着骨头的清脆转动,半截人头就斜斜吊在苏力德的肩膀上,无力的耷拉在他逐渐瘫软的下身。

其后的众人见状,纷纷退让,苏力德就仰身倒在一片空地上,他的头颅率先着地,歪向一边,空洞洞的眼里是倒涌的血柱。

苏力德的身上反而干净的很,倒是裴岫的脸上、脖颈上已经血流如柱,那当然不是他自己的血。

陈凉人纷纷后退,将这位浑身浴血的少年将军围在了中央,刺枪里里外外包裹成蚕蛹,挡住了裴岫向上施展轻功跃出的路,也挡住了他那三个营的兵力冲破包围圈解救他的道路,很难突破。

裴岫这时才意识到:这是个圈套,苏力德以身为诱,想困死住他这几支兵力。

把他们困死,有什么别的目的呢?

难道是,分十为一,则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

裴岫长枪一挑,抵住朝他压下的数十只枪,他朝阵外正混战的亲兵大喊:“快回塔!回塔!别管我!”

然而沙尘四起,狂风呼号,加之兵器击打之声交叠,将他的嘶吼湮灭在风沙里。没有人听到,只余混战一片。陈凉的大后方不时投掷出烟雾。大军在烟雾中缓缓前行。

洪淮斌被裴岫冲动的莽行气得倒抽气,剑尖都插在了塔墙上。

这番举动让己方更加被动,本就兵力困乏的大乾军一下又被抽去了两个营的人手,且下方混战扭打成一片,己方敌方混在一起,弓箭手根本无从放矢,不能助阵。

这时,一声炮轰“轰隆隆”的震耳欲聋,侧方的塔楼墙升起黑色的浓烟,火光冲天。

仔细看,在远处的侧方,陈凉的车架火炮在烟雾里隐隐若现。

陈凉以苏力德为诱饵,将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苏力德这里,然后放出烟雾弹,让大军缓缓行进,而在烟雾最浓重的地方,敌方早就矛好了点,火炮投掷他们防守最薄弱的侧后方,炸毁塔墙。

然而这根本是防不胜防的,他们兵力不足,根本做不到处处防守严密,势必会有遗漏的薄弱点。被陈凉发现薄弱之处而被攻击,是洪淮斌早就料想过的,不出他的意料。

他们的法子,本就是水来土掩,因势利导。对守城一方来说,最笨的法子,也是最稳固的。

火药炸伤了一大片人,死伤的都堆在火海里,左右后位来补上空缺。

此时,陈凉箭矢先至,幸有连片的盾牌抵挡住大半,双方的剑雨下,陈凉大军很快就到了塔楼下,几十人搬扛着奇长的云梯,搭到塔楼下,上来一人就被上方丢下的大石砸到下方铺就的铁钉长刺上,长刺穿胸而过,依然人复一人往上爬梯子。

陈凉一架木制投掷车霎时十根长钩齐发,其后拴连麻绳,长钩牢牢钩在瞭望塔上朝天的木刺间隙中,数十人齐齐拽动麻绳,木刺瞬间从塔上拔地而起,断裂成两半,掉落下来,砸个稀烂。

塔楼的防御墙被方才的火炮炸开个空洞,地势最低,最易架梯攻上来。

霍斟为防卫陈凉偷袭别处,在另一方向的守备虚弱处紧紧把关。洪淮斌则身先士卒挡在了那空洞处。

裴岫还在下方孤立无援,但陈凉人攻势猛且紧,根本抽不出人手去救裴岫一干人。

霍斟趁炮火喘息之时,奋力扔下一杆长枪,直直贯通围堵裴岫的两人胸膛,将他们串成了一串,直直倒在包围圈外。

“快上来!”霍斟冲裴岫大喊。

裴岫眼见出现一缺口,立马轻功一踮,纵身而出。

三面旌旗在席卷沙暴的狂风飘扬,被蒙得褪色,中间高高立着大乾旗帜,两旁是略低的北境守军帜和南阳军帜。火星子溅在大乾旗帜上,烧出几个边缘焦黑的炭孔。

洪淮斌左手拿枪,右手握剑,银光交映,抵挡着上来的每一个敌人和迎面而来的箭矢。银甲红袍的大将军迎风而立,他的脊背有些许佝偻,依然打硬了腰背,守着一方土墙,只因那不只是一堵墙,那是大乾的国门,是历代将士坚守血战的地方,那是没有退路的退路。

红袍被火烧掉一角,无羁地飞舞。身后是尸海,他身边的人被一个个击中,倒下,前赴后继,不管是死是伤,堆成一座倒立的小山。

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

霎那间,飞来的箭矢射中洪淮斌脱力的右手肩窝,剑尖着地,掉进血泊里,他用左手长□□中爬上一人的心脏,拔出枪头瞬间,鲜血环射,又一人从他的右后方突袭,一剑划破他的银甲缝接处,他的右臂甲整个掉落下来,露出了缠着浸血纱布的右臂血肉。

洪淮斌长枪一挥,那人未出一声便掉落下去,成为长刺上的炙肉夹馍。

羽剑又穿破长风而来,似乎是知道他的右臂无力般,专往他的右颈窝射,刺中的瞬间,洪淮斌竟一点不觉得疼,他身上的诸多血口子都在往外冒血,火山血海里,只剩炙热的噪音。

他有一阵的耳鸣,耳畔的惊叫和呼嚎都消失了,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模糊起来,他只能感受到胸口又多了几支箭矢穿透皮肉的触感,它们别在骨头罅隙中,咔吱咔吱的拉扯声从胸口传到他的颅内,他只能听到身体内传来的声音了。

那声音是轻柔的,她说:“早点回家。”

稚声稚气的小奶音,遥远的,在呼唤:“爹爹……”

怎么办?他想,这下,没法交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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