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的沙黄,再找不到一颗珍珠,老老少少瘫坐在地。
吃到的人闭上了眼,砸吧砸吧嘴,品味残留的香甜。
没捞到的人从幻梦里清醒,猛地站起来,继续高呼“妖孽!灾星!□□!”,要求祭典继续,立即处死善睐儿。
一人随之站起,他手指善睐儿,呼声最高。
善睐儿望向他的方向,走了两步,站至边沿。她敛眸,一滴泪落下。
她怎么会不认识他?
他是当年北姑旺族的刘氏幼子,在她刚被披甲人抓至青楼时便花重金捧她。
起初,她想过逃,皆无功而返。
他劝她:“朝花楼背后是督察使,戒备森严,你逃不掉。不如,我包了你,不会动你一分,直到……你情愿为止。”
刘公子花了大价钱,不仅包下她,还为她笼络各种资源。为此遭到了刘家老爷的训斥和鞭打,接踵而至的是长达半月的禁闭。
当他带着满身的伤来见她那一日,他道:“我好想你。”
善睐儿渐渐觉得,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似乎是顺理成章的,她取代了年老色衰的妙音娘子,成了这一代北姑城的花魁。钿头银篦,香车宝马,一曲红绡不知数,北地富商尽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善睐儿的顾盼生辉。
善睐儿的芳名在北境挂上了头牌。可没有人见过她红鸾帐暖的模样,只他得见。
那一夜,她的初夜,他说:“我是真心爱慕你,跟了我吧,我娶你为妻。”
来到朝花楼的那一夜,她听到隔壁**帐暖的支吾声,想过疯,想过死,绝想不到会有这样幸福的一天。
她依偎在他身侧,心跳鼓点里的隐隐担忧骗不了人。她抱紧了身边人。
隔日,传来了刘老爷子被刘公子气得病发身故的消息。
她失手砸了他送她的那块同心玉佩。
不久,刘公子继承了家业,不顾父亲丧期为她置备婚仪。
真正的幸福来临前,她又有隐隐的担忧。
北姑转瞬闹起了大旱,刘家的庄户倒的倒,塌的塌,佃户们吃不上饭。瓷器生意也断了与南边的往来,就此,刘家败落。
刘公子沦为了偷偷睡在朝花楼的乞丐。
妈妈将他二人一同赶走。
从那以后,刘公子性情大变,大家都说他疯了,只有善睐儿愿意跟着他。
像从前一样依偎在他怀里,善睐儿说:“他们可以做一对寻常夫妻,用她存下的一点私房钱,开一间早点铺子,炸油条煮饮子,早起晚归也无妨。”
刘公子闻言大怒,破口大骂:“你一个青楼艺伎,污不堪言,如何能入得我家家门,哪怕刘家如今沦落,也轮不上你这个糟烂货色品头论足!”
此刻,刘公子就站在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糟烂□□,人人可杀。
从前谦谦有礼的枕边人,柔柔搂她在怀,说着天长地久,那个人,与如今面前这个疯子,全然不是一个人了。
晏醴爬上高台,一把搂过善睐儿,护在身后。
众人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子,一时怔住。
晏醴高声道:“不知诸位可曾听过巫咸神女?”
议论纷纷起:“巫咸神女,不就是前一阵子在滁州风靡的那个巫女?”
“对啊对啊,我知道她,听说她通晓医毒巫术三道,上可达天听,下可通地神。”
“……”
大旱、瘟疫,接二连三的大祸已经让人们无力自保,弱小的黎民在苍天面前甚至不如一只蝼蚁,此刻,他们宁愿求神拜佛,迷信巫蛊,也不愿再相信人定胜天。
所以,晏醴本只想提起巫咸神女这个名号碰碰运气,以此压过这老者的势头,借机救出善睐儿。
可滁州距此地甚远,不知巫咸神女的名头有没有传到北姑来。
据推算,南阳军大部分行的是官道,且队伍庞大,行进较缓,如果按商队走近路的速度来算,大致能比南阳军提前到达北姑一月有余。且流言八卦等事自古都是散播得最快的,如此估算,巫咸神女的名号很可能已经传到了北地。
没想到,真的已经在北姑城传开。
晏醴只觉庆幸,没想到石家为她打造的一点虚名,可以在关键时刻救人性命!
然而,怎么证明她就是巫咸神女呢?她可从来不会什么巫术,这巫咸神女的名头也是石家人为让她脱离下九流硬冠上的。
晏醴端起架子,挺起胸脯,单手后背,清一清嗓:“咳,我就是巫咸神女。”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说什么?哈哈哈哈哈……”
果不其然,质疑声四起,众人捧腹大笑: “你说是就是啊!”
有人鄙夷不屑:“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竟敢说自己是巫咸神女?真是笑话!”
“哼,巫咸神女就得是垂垂老妪?那你见过王母娘娘是白发的吗?”晏醴向前走几步,侧过身,余光瞥他道,“没事,你们若继续违逆天道,便很快就能去见识见识王母娘娘长什么样了。”
议论声四起,这次却没人敢大声叫喊,只小声私语。
唯独人群中一垂髫小儿趴在娘亲肩头哭闹不止。
晏醴目光一凝,眯起眼睛。
她一手撑地,跳下高台,走近台下的人群里,众人看见她靠近均纷纷让道,她走到那哭闹的小儿面前。
对抱着孩子的母亲道:“这位嫂子,这孩子哭闹不休,缘自中了邪,丢了魂儿。”
妇人抱紧了孩子,一脸防备道:“你,你才丢了魂!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晏醴浅浅笑答:“我这双眼通神识,机缘使然,能让我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我在这孩子背后,看到了一只女鬼呢!”
“啊!” 妇人失声尖叫,意识到自己失态,她一脸紧张的拍着孩子的背。
晏醴见她放下少许警惕,顺势道:“这女鬼 在他背上趴着呢。是个没有眼的女婴!”
妇人左右四顾,抱着孩子左右摆动。
她抱孩子的手却松了些,孩子没有了安全感,哭得更加恸人。
“就当有鬼,那你可有驱鬼之术啊!”一男子起哄道。
“自然。”晏醴单手后背,微笑着点头。
“你就让她试试,也让我们看看她是不是骗子有何妨?”周围人开始起哄。
“是啊,你把孩子放下来。”
“他哭闹不休啊,定是被邪祟伤身了!”
妇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已然无措,被众人指指点点便更加羞赧,眼角氤氲出泪水。
妇人未察觉时,晏醴已经缓缓靠近她,拍了拍她的肩:“你不是也知道巫咸神女在滁州的事迹吗?我既然能够从千里之外的滁州闻名到北地,即使驱不成鬼,让我试一试也没有甚妨碍。”
妇人终于点了头,缓缓放下了孩子,一颗豆大的泪珠落在孩子额头。
小儿离了母亲的怀抱,高举着两只手,索要母亲的怀抱。
晏醴轻盈笑着,环住孩子,在他的目光追随下指了指自己,随后从袖中掏出一张纸人,双指弹了出去。
小纸人便如有了生命般,跳脚到了小儿高举的手背,沿着他的细胳膊,爬过他的颈,走到了他的额头,便躺倒了,再不动弹。
而他的小嘴张成了马球形,黑幽幽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已然呆愣住。
他不再哭闹,小拳头抓住了额头上的纸人,攥在手里紧紧不放。
半晌,他咧开小嘴,咯咯笑起来。
晏醴则将小儿的外衣脱了下来,孩子母亲欲上前阻止,却被晏醴用手势拦住,晏醴褪下小儿的衣物后,提着衣服一角将那小衣服随手一甩,随后她便将那小衣服置于地上,松开了手,那件软塌塌的小衣服竟然就奇迹般的立在了地上。
众人只见这位自称巫咸神女的女子对着那件衣服嘟囔了些什么,随即便将这衣服提起来又一甩,便又恢复了松软。
她笑着给孩子穿上:“快穿上吧!姊姊帮你赶走了它,以后会常常笑吧!”
她挠一挠小儿的下巴颈,他又咯咯笑起来。
转过身,她已经单手背后,端起了神女的架子。
攢起个霍斟独家冰脸,对妇人道:“鬼祟已除,魂魄归来。”
方才那一幕将妇人和在场众人都看呆了。
妇人反应过来,作势要跪伏在她膝下。
晏醴一把揽住她的双臂,扶她起来:“别这样。举手之劳而已。”
此刻,众人也都反应过来,意识到原来这女子真有通天之能,竟会法术驱鬼除祟,看来她就是真正的巫咸神女了,也难怪会被滁州推崇备至了,原来竟真有这等异能。
“你们呢?”她转一周,对着形态各异的人们道。
众人纷纷向晏醴行礼,七嘴八舌中,她听到囫囵的一声高呼:“请神女为北姑城驱祟降福啊——”磕头声响亮。
晏醴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清了清嗓道
“天泽皆有命数,你们想要杀掉一个弱女子,北姑城的救命恩人,不仅徒增人命,还会徒增杀孽!命运自有来去。作孽的,终将还施己身!”
她目光如刀,割向台上老者的脖子。
老者还趴在台上,起不来身。他喉结动了动,咽了口口水。
“还有,现在,请你们彼此拉开距离,瘟患们立即回到草棚隔离!只要听我的,我保北姑伤亡降到最低。”
认清了巫咸神女,众人闻言皆起身,乖乖听命,各自拉开距离。
如热水冲开一碗茶叶,倒水一刻,四散而去。
此时,却从高台传来一沙哑低吼:“善睐儿,是污秽,即便不杀她,也不能留她在城里,女子,只会招来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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